第二天一早,王师傅早早地就起来忙活了。等我们打着哈欠下楼,餐厅的长桌上已经摆满了热气腾腾的早餐。晶莹的虾饺、酥脆的叉烧酥、软糯的豉汁凤爪、香气扑鼻的干炒牛河,还有熬得绵密的皮蛋瘦肉粥,看得人食欲大振。我们围坐下来,开始边吃边聊。
我喝了口粥,清了清嗓子,对大家说:“那个……我打算今天就回趟老家。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看看我娘了,而且我爹的后事,一直拖着也不是个办法,得回去处理了。”
话音刚落,猴子就咽下嘴里的虾饺,立刻嚷嚷起来:“回去?好啊!我跟你一块儿走!”他眼睛转了转,又补充道:“不过我打算先去一趟广州,有点‘私事’要办。牛子你先走,我随后就到咱们那儿汇合!”
不用他明说,看他那挤眉弄眼、藏不住笑的模样,我就猜到了。这小子去广州,八成是去找他那个念念不忘的陪酒女丽丽去了。我也懒得点破,只是点点头:“行,那你自个儿路上注意安全。”
这时,坐在我旁边的应雪放下筷子,想了想,轻声开口道:“那……我跟你一块儿回去吧。”她的语气很自然,但眼神却有点飘忽,没直接看我。
我一愣,转头看她:“你跟我回去干啥?我们那穷乡僻壤的,又冷,没什么好玩的。”
应雪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一丝红晕,她低下头,用筷子无意识地拨弄着碗里的粥米,声音更小了,带着点女孩子特有的扭捏:“没……没什么呀。就是……就是没去过你们那,想去你们那边看看,玩一玩……顺便,也能帮点忙。” 说到最后,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桌上顿时安静了一瞬。把头拿着茶杯的手顿在半空,嘴角似乎往上牵动了一下,又迅速恢复了平静。二踢脚正夹着一块凤爪,闻言停下了动作,抬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应雪,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若无其事地把凤爪放进嘴里。老烟枪则干脆低下头,假装专心致志地研究着自己碗里的牛河,只是喉咙里发出两声短促的干咳:“咳……咳咳。”
大家谁都没接话,也没追问,但那短暂的沉默和细微的反应,其实已经说明了一切。那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在饭桌上方无声地弥漫开来。空气里仿佛飘着几个看不见的大字:我们都懂。
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要求搞得有点措手不及,心里莫名也有些慌,挠了挠头,不知道该答应还是该拒绝。拒绝吧,好像有点不近人情,而且她眼神里那点期待,我也不是看不见;答应吧,这孤男寡女的,一起回老家,总感觉有点……怪怪的。最后,我还是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哦……那,那行吧。不过我们那儿条件可不好,天也冷,你得有心理准备。”
应雪见我答应了,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刚才的羞涩也冲淡了不少,用力点了点头:“嗯!我知道,我不怕冷!”
这顿早饭就在这种有点微妙又有点轻松的气氛中吃完了。吃完饭,我们三人各自回房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我没什么特别要带的,就是几件换洗衣服,一把匕首,还有就是一直贴身带着的、我爹那张老旧的全家福。应雪倒是收拾了一个小背包,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
把头看我们收拾妥当,也对我们说:“你们回去处理家事,我也得回一趟河南老家,有些个人的私事要处理一下,可能得待上一段时间。烟枪和老二……”
他看向坐在沙发上的两人:“你们两个呢?有什么打算?”
老烟枪和二踢脚对视一眼,二踢脚开口道:“把头,我们俩商量了一下。来香港这么久了,还没正经在这‘东方之珠’转过呢。反正现在放长假,我们俩想留下好好玩一段时间,好好逛逛,见识见识。”
把头点点头:“也好,放松放松。注意安全就行,有事随时电话联系。”
门口,一辆黑色奔驰轿车已经在等着了。我们三人坐了进去。车子平稳地驶出别墅区,朝着火车站的方向开去。
路上,我想起北方刺骨的寒冷,特意让司机在路过一家看起来不错的服装店时停了一下。我带着应雪进去,给她挑了一件厚实的、带毛领的卡其色长款女士呢子大衣。她试穿了一下,很合身,衬得她皮肤更白了。她对着镜子照了照,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让你破费了……”
我摆摆手:“都是小钱,况且北方那风跟刀子似的,你这从南方带过去的薄衣服肯定顶不住。穿上这个,好歹能扛一扛。”
到了火车站,人流熙熙攘攘,到处都是提着大包小包、行色匆匆的旅客。空气中弥漫着泡面、汗水和各种食物混杂的气味。我们三人取了票,在候车大厅短暂地聚了聚。
猴子的车次比较早,他背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冲我们咧嘴一笑,挥挥手:“那我就先撤了!广州我熟,办完事我就立马飞过去找你们!牛子,照顾好小雪啊!” 说完,还冲我眨眨眼,一副“你懂得”的表情,然后转身就挤进了前往广州候车区的人流里。
我和应雪相视一笑,摇了摇头。我们的车次还要等一会儿,是开往内蒙古巴彦淖尔方向的绿皮火车。看着车站大屏幕上滚动的列车信息,想着即将踏上的漫长旅途,以及终于要回到的、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家,我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绿皮火车“况且况且”地行驶了将近一天一夜。我们买的是硬座,坐久了感觉腰和背都不是自己的了,僵硬酸痛。车厢里充斥着各种声音:小孩的哭闹、大人的聊天、打牌的叫喊,还有列车员推着小车来回叫卖“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的吆喝。空气也不怎么流通,混合着复杂的味道。应雪刚开始还很有兴致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从南方的郁郁葱葱,逐渐变成北方的萧瑟苍茫,后来也扛不住疲惫,靠在我肩膀上断断续续地睡着了。
凌晨两点多,火车终于喘着粗气,缓缓停靠在了巴彦淖尔站。冬天的北方深夜,气温低得吓人。我们提着行李跟着人流走出出站口,一股凛冽的、带着干土味的寒风立刻像冰水一样泼在身上,瞬间穿透了衣服。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赶紧把衣服拉链拉到顶。
应雪今天穿上了在香港买的那件卡其色大衣,下半身是一条修身的蓝色牛仔裤,脚下是一双短靴。她刚出站,就被寒风扑了一脸,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把脸往毛领里埋了埋,然后朝手上哈了几口热气,白色的雾气瞬间消散在冷空气中。
“真冷啊……”她的声音带着颤音,牙齿似乎都在轻轻磕碰。
我也往手上哈了口热气,然后用力搓了搓,试图摩擦生热:“这才哪到哪,北方就是这天气,冬天能把人冻僵。现在又是凌晨两点多,正是一天里最冷的时候,我估摸着,得有零下十几度。”
应雪点点头,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环顾四周。火车站广场上灯光昏暗,人影稀疏,只有几个拉客的出租车司机裹着厚厚的军大衣,在寒风里缩着脖子跺着脚。附近的店铺几乎都黑着灯,关门了。
“还好……还好之前在香港买了这件大衣。”她庆幸地说,又吸了吸鼻子:“不然真得冷死在这儿。本来还想看看有没有还没关门的小饭馆,能吃口热乎的面条或者馄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