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刘斌就站在地图前。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照在他脸上。屋里没开灯,只有桌上的地图能看清。地图上画着山川、河流和城池,西南角被炭笔圈了好几次,写了个地名——黑石谷。
桌角放着三份报告,纸边都翻烂了。南陵的米价一夜之间涨了五倍,老百姓排长队也买不到米;北境没有药材供应,伤兵只能用草灰止血;西陲的布匹全没了,织坊停工,集市没人。这三个地方离得很远,但问题都在同一天发生,像是有人在背后操控。
刘斌的手指停在黑石谷的位置,指尖有点发紧。
这地方本来不起眼。四周是山,只有一条小路能进出,以前是流民和土匪待的地方。朝廷管不着,十年没收过税。但现在,所有事情好像都跟它有关。
“黑石谷。”他低声说,声音很轻,但语气很重。
门开了,陈默走进来。他穿着粗布衣服,袖子上有露水和泥,手里拿着一份油纸包着的情报。他脚步很轻,但刘斌还是听见了。他没回头,只问了一句:“回来了?”
“回来了。”陈默走到桌边,打开油纸,“我们派出去的七支采购队,全都白跑了。不是货没了,就是被人拦下。有些商人直接说,东西已经被别人订光了,不让外流。”
刘斌看着地图,没动。“不是巧合。”
“也不是普通的囤货。”陈默压低声音,“时间、地点、数量,每一批都被卡得死死的。他们知道我们什么时候买粮,什么时候运药,连我们和哪些商人有来往都知道。”
他顿了顿,又说:“他们不是抢生意,是在断我们的路。”
刘斌终于抬头,看了陈默一眼。“那就换方式。”
说完,他走向墙角。那里有个蒙着灰布的木箱,旧得很,四角包铜,锁也生锈了。,露出箱子上的字:诗盟·秘令通行·非召勿启。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转。咔哒一声,锁开了。
箱子里整整齐齐放着十几块铜牌,大小不同,图案也不一样。有的刻着鸟,有的刻着树,还有的是一道裂痕。这些不是普通牌子,是诗盟安插在各地的人留下的信物。每一块后面都有一段故事,也有人命。
刘斌看了一圈,最后拿起一块磨损严重的椭圆形铜牌。正面是一朵半开的花,花瓣边缘发黑,像烧过一样。背面有两个小字:秦字七。
他把牌子递给陈默。
“让老秦带人分头走。”他说,“不要车队,不要旗帜。十个人一组,扮成卖药的、砍柴的、走街串巷的郎中,往西南方向查。重点查三件事:谁在收货,货往哪送,有没有车进出黑石谷。”
陈默接过铜牌,看到那焦黑的花瓣时,眉头皱了一下。“要动手吗?”
“不动手。”刘斌说,“只看,只记。回来告诉我。”
陈默点头,转身走了。
屋里安静下来。
刘斌回到地图前,手指再次落在黑石谷。这次动作慢了些,像是怕碰疼一样。他知道,这个地方不只是个仓库那么简单。它像一根钉子,扎进了诗盟的心脏。更让他不安的是,他居然一点都没察觉。
三天后,第一份密报送到了。
是个樵夫打扮的人,脸上有新伤口,衣服破了,草鞋底都磨穿了。他跪在地上,双手撑地,说话发抖,像是刚逃回来。
“黑石谷有仓库,不止一个。”他喘着气说,“我在后山绕了一圈,看到七处院子,门口都有人守着。晚上灯火通明,能听见车轮声来回不停。”
刘斌坐在椅子上,脸色没变。“守卫穿什么?”
“统一黑衣,腰上系红带。”那人回忆,“不说话,换岗时间很准。我躲在林子里数过,每两小时一班,每次八个人,四个在外面巡逻,四个守门。”
“红带?”刘斌眼神一紧。
“是。”那人点头,“还有……”他声音更低,“他们不用火把,用的是冷光灯笼,照出来的人脸发青。我趴了一夜,看见一辆粮车进去,登记三千石。可第二天早上,同一辆车出来,车上却是满的布匹和药材。”
屋里一下子静了。
陈默站在旁边,眉头皱紧。“调包?”他小声说。
“不像。”那人摇头,“我盯的是同一辆车。它进去卸了粮,出来时装的是布和药。说明那个院子,既是粮仓,又是药库,还是布庄。”
刘斌慢慢站起来,走到地图前,拿起炭笔,在黑石谷周围画了个圈。笔尖用力,差点把纸戳破。
“这不是囤货。”他说,“是中转。”
“谁会把三种最缺的东西都集中在一个地方?”陈默低声问。
“不想让别人用的人。”刘斌答。
他看向地上的人。“你看到标记了吗?墙上,门上,或者守卫身上,有没有图案?”
那人想了想,闭眼回忆。“有。”他睁开眼,“在主院大门上方,刻着一朵花。不是莲花,是……像是烧起来的样子。”
刘斌的手停住了。
烧起来的花。
火莲。
他闭上眼。
十年前那场大火,最后一个死去的同伴,在他耳边说了三个字:“小心火。”
那时他以为是提醒他躲火。
现在才知道——那是提醒他躲“火莲”。
火莲教。
这个曾被诗盟剿灭的邪教,传说早就没了,首领死了,教众逃散。可现在,它的标志出现在黑石谷的大门上,像幽灵一样回来了。
“让他们继续查。”刘斌睁开眼,声音很冷,“我要知道每天进出几趟车,守卫几班人,巡逻路线。还有——”他顿了顿,“找一条能绕到后山的小路。别惊动任何人。”
命令传下去,侦察队再次出发。
两天后,陆续有人回来。
第二个人是采药老人,白头发白胡子,拄着竹杖。他说:“黑石谷的仓库群很大,七座院子各自分开,但地下有通道连着。我在山坡塌陷处发现入口,往下三丈有台阶通向地道。守卫每两小时换一次,人数不少于六十。所有车进出都要对暗号,声音不对,立刻关门。”
第三个人是伪装成货郎的年轻人,带回一张手绘地图。“我打听过了,守卫不吃村里饭,不喝井水,饭菜从外面送来。而且——”他压低声音,“他们不和村民说话,孩子挡路,也只是推开,不说一句。”
第四个人是女扮男装的密探,擅长隐藏。她带来最惊人的消息:“我夜里靠近主院,发现塔顶那盏冷光灯不是普通灯。它每隔一会儿转动一次,光线扫到地面时,会在某个位置停三秒。我试过在那里放反光石,第二天去看,石头没了,地上有焦痕。”
“机关灯。”陈默脸色变了,“能烧东西。”
刘斌点头。“他们在防人偷看。”
第五个人是扮成采药人的中年男子。他在后山发现一条废弃矿道,入口被树枝盖住,往里走三十丈,能通到第三号仓库后面。
“那里没人守。”他说,“但墙上贴着符纸,我靠近时,符纸闪了一下红光。”
“说明他们知道那里能进人,但不想暴露。”刘斌点头,“但也说明,那是弱点。”
当晚,刘斌亲自出发。
他只带了四个最可靠的人:秦猛、赵七、沈九、阿岩。五人都经历过大战,也当过卧底。他们穿深色衣服,脚底裹布,脸上涂泥,沿着山脊走,避开大路和村子。
半夜到了黑石谷北边的山顶,借着月光往下看。
七座院子围成一圈,中间有座高塔。塔有三层,顶上有冷光灯,发出蓝光,来回扫动。每个仓库门口有两个守卫,腰上的红带在夜里特别显眼,随风飘着。
刘斌拿出望远镜,一点点看。
他看到换岗时,塔里会走出一个人,拿着令牌核对身份。看到粮车卸货时,有人用尺子量体积,再记在本子上。看到角落堆着破麻袋,上面印着熟悉的字号——那是东山书院订的第一批粮食。
“货确实在这。”他低声说,语气沉重。
“可怎么拿?”身边人问。
“不拿。”刘斌说,“先确认一件事。”
他指着第三号仓库后面的山坡。“你们看那片林子,是不是比别的密?”
“是。”
“矿道出口就在那儿。他们没派人守,但塔上的灯每一会儿扫一次。说明他们知道那里能进人,但不想让人看出漏洞。”
“所以是陷阱?”
“不一定。”刘斌摇头,“可能是真漏了,也可能是故意留口子引人进来。但现在不重要。”
“重要的是什么?”
“重要的是——”他收回望远镜,掏出一张纸,“这些物资,为什么集中在这里?不是为了赚钱。价格已经很高了,再涨也没人买。他们存着,是在等一个时候。”
“什么时候?”
“等我们撑不住的时候。”刘斌说,“等百姓抢粮,等官府求我们放粮,等整个乱套。那时候,他们就能用这些东西换他们想要的——权力,地盘,或者毁掉诗盟的名声。”
没人说话。
风吹过山顶,很冷。
刘斌把纸折好,放回怀里。“回去。”
一行人悄悄撤退。
回到据点时已是凌晨。据点是个废弃驿站,外墙破旧,梁柱歪斜,但地下有密室,能藏二十人。刘斌立刻召集心腹,摊开地图。
“黑石谷有货,够撑三个月。”他指着几个点,“守卫严,但后山矿道可以偷偷进去。风险高,但值得一试。”
“直接打进去不行吗?”周平问,他是年轻副将。
“不行。”刘斌说,“硬攻会死人。而且一旦动手,对方可能一把火烧了仓库。我们救不了百姓,反而成了罪人。”
“那就偷?”
“也不是偷。”刘斌说,“是换。”
“换?”
“他们要乱,我们要物资。那就给他们一点乱,换我们急需的东西。”他看向秦猛,“明天开始,放出消息——东山书院要组织万人运粮队,正月十五出发,走官道去黑石谷。”
“假的?”周平问。
“半真半假。”刘斌嘴角微扬,“人是真的,时间也是真的。但我们不会走官道。”
他手指移到矿道入口。“真正的队伍走这里。十人一组,轻装进去。任务只有一个:看清仓库里还有什么,记下位置,回来报告。”
“要是被发现了呢?”
“被发现就说迷路的难民。”刘斌说,“最近这种人很多。”
计划定了,大家离开。
刘斌一个人留下,翻看侦察队交上来的记录。一页页看过去,突然停在一张草图上。
是仓库内部结构。粮袋堆到屋顶,药柜排成三列,布匹靠墙立着。角落有个小房间被特别标出。
上面写着:门锁不一样,两人日夜守着,不准别人靠近。
刘斌盯着这行字。
别的地方随便进,唯独这间要两个人守。
里面是什么?
正想着,门外传来急促脚步。
陈默冲进来,手里拿着一张信鸽送来的纸条。“大人,南陵急报——今天早上,三家米铺突然开门卖米,价格压到一半。百姓疯抢,踩伤七人。”
刘斌猛地抬头。
“是谁开的铺?”
“查了。”陈默声音紧张,“都是之前列入‘可疑名单’的商户。他们一直囤着,今天却主动放货。”
“不是良心发现。”刘斌站起来,眼神锐利,“是有人下令。”
“可这对我们是好事啊。”陈默说,“粮价稳了,百姓也能买到米。”
“所以更不对劲。”刘斌盯着地图,“他们费这么大劲囤货,现在却松手。除非……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钱,也不是乱局。”
“那是什么?”
刘斌没回答。
他走到桌前,拿起炭笔,在黑石谷旁边画了个圈。
饵料。
接下来五天,局势变化很快。
表面上,粮价降了,百姓情绪稳定。东山书院“万人运粮队”的消息传开,有人夸诗盟有担当,也有人冷笑说是作秀。
但刘斌知道,风暴还没结束。
他派人查那三家放粮的米铺,发现资金流向复杂,最后指向一个已注销的商会——赤焰堂。
赤焰堂,火莲教旧部。
线索连上了。
同时,黑石谷也有变化。
原本每天进出十几辆车,现在只剩三四辆。守卫换岗照常,但巡逻范围扩大,尤其加强后山警戒。塔顶的灯扫得更快,几乎每一会儿就扫一遍。
“他们在等。”刘斌对陈默认说道,“等我们上钩。”
“那我们怎么办?”
“将计就计。”刘斌说,“既然他们想让我们去,我们就去。”
正月十四,夜里。
十名精锐队员集合,穿平民衣服,背干粮水囊,腰里藏着短刀和绳子。分成两组,分别从东西两侧靠近后山矿道。
刘斌带队,走东侧。
刚下过雪,山路滑。一行人踩着残雪前进,呼出的气变成白雾。快到矿道口,刘斌抬手示意停下。
他吹了声哨,短促低哑,像鸟叫。
片刻后,矿道里传来回应:三声蝉鸣。
接头成功。
五人依次进入。
矿道窄,只能一人通过,顶上滴水,脚下泥泞。走约三十丈,出现岔路。左边宽些,右边堵了石头。
“走左边。”刘斌低声说。
又走十几步,前面变宽敞。
是个地下洞穴,高三丈左右,顶部有钟乳石,地面铺青砖,明显是人工修的。尽头是扇铁门,门上有火莲标记。
刘斌上前检查门缝。没锁,但四周有细槽,像是机关。
“退后。”他低声说。
大家后退几步。
他拿出一小包石灰粉,轻轻洒向门缝。粉末落下时,忽然几根细丝从墙里射出,瞬间缠住石灰,缩回墙内。
“感应丝。”赵七说,“碰到就会报警。”
刘斌点头。“绕。”
他们沿墙摸,发现左边有条隐蔽通道,只能侧身过。走几丈后,尽头是通风口,铁栅栏已被拆。
穿过,就是第三号仓库内部。
眼前景象惊人。
粮袋堆成山,药柜整齐,布匹靠墙立着。空气中有稻谷和草药的味道。远处有脚步声,是守卫在巡夜。
刘斌拿出素描纸,开始画布局。
粮区在中间,药区在左,布区在右。最里面那间小屋仍关着,门前两人守着,一动不动。
“去看看。”刘斌打手势。
五人悄悄靠近。
离小屋十步时,刘斌抬手止步。
他发现门前的地砖颜色稍深,边缘有裂缝。
陷阱。
他改用手势,让两人留下,其他三人绕到侧面。透过缝隙,看到屋里很简单: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墙上挂着一幅画像。
画上是个中年男人,瘦脸,眼神阴狠,胸前戴着一朵燃烧的莲花。
“火莲尊主。”沈九嘴唇动了动。
刘斌瞳孔一缩。
这人十年前就该死了,尸骨都没找到。可画像很真,连眼角的疤都清楚。
“他还活着。”他低声说。
这时,远处传来钟声。
铛——铛——铛。
三声,短而急。
“换岗!”阿岩低喊。
大家立刻撤离,原路返回。
回到据点,已是第二天凌晨。
刘斌立刻召集所有人,汇总情报。
“黑石谷是火莲教的人在控制。”他站在地图前,语气严肃,“囤货只是表面,真正目的是制造混乱,逼朝廷或诗盟低头。最关键的是——”他指向那间小屋,“他们供着火莲尊主的画像,说明这人很可能还活着。”
“如果他还活着,为什么十年不出来?”陈默问。
“因为时机没到。”刘斌说,“现在百姓苦,官府弱,正是他们复出的好机会。他们放粮,是为了让我们放松警惕。其实……更大的麻烦要来了。”
“下一步怎么办?”
“不能等。”刘斌说,“我们必须抢先。”
他拿起炭笔,在地图上画新路线。“明天派两支小队。一支继续盯黑石谷,重点看那间小屋有没有人进出;另一支去南陵,查那三家米铺背后是谁。同时——”他顿了顿,“通知各地诗盟分支,提高警惕,防止暴乱。”
命令下达,大家领命离开。
刘斌独自留下,看着蜡烛,很久没说话。
他知道,这件事不再只是抢物资。
而是正与邪的对决,是过去和现在的清算。
火莲教回来了。
这一次,他必须亲手把它彻底消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