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江都县衙对面,一座名为“望江楼”的酒楼二楼雅间之内。
临窗的位置,坐着几名衣着华贵的男子。
他们一边品着上好的香茗,一边透过窗户,将街对面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为首一人,约莫四十多岁,身着绯色官袍,面容白净,留着三缕长髯,正是这江都县的县令,王甫。
在他身边,还坐着几人。
有扬州刺史府的长史、司马,也有几个身穿锦袍,气度不凡的男子,正是卢家与崔家以及其他几大家族在扬州主事的子弟。
方才衙门口的那一幕,他们看得清清楚楚。
“呵呵。”
一名卢家的公子,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意。
“这位冠军侯,倒是有几分意思。”
“刺史府那份大礼,看来是没吃饱,竟跑到王县令你这里来找食吃了。”
另一名崔家的代表也摇着折扇,慢悠悠地说道:“年轻人,火气旺,可以理解。”
“只是,他莫不是以为,进了这县衙的门,就能扳回一城?”
“天真。”
刺史府的长史捋着胡须,老神在在地道:“王县令,你这边都安排妥当了吧?”
江都县令王甫,脸上挂着谦卑而又自信的笑容。
“诸位大人,公子,放心。”
“下官早已吩咐下去,今日,衙门里所有主事的官吏,县丞、县尉、主簿,一个都找不见。
“就留了几个不入流的小吏和衙役在那里。”
“他许元就算进去了,又能如何?”
“没人理事,没人听令,他这个刺史,依旧是个光杆司令。”
“他想问话,找不到人。”
“他想发令,没人去传。”
“我倒要看看,他今天,能在这县衙里,唱出什么戏来。”
众人闻言,皆是抚掌大笑。
“高明!”
“王县令此计,可谓是釜底抽薪。”
“他许元纵有天大的本事,无人可用,便如同猛虎被拔了牙,蛟龙被困于浅滩,不足为惧。”
他们隔着一条街,就像是看着戏台上的小丑一般,看着许元一行人走进了县衙。
在他们看来,这第一回合的交锋,他们已经胜券在握。
许元踏入江都县衙。
这里的景象,与刺史府截然不同。
庭院虽然不大,却打扫得干干净净。
廊下来来往往,皆是穿着吏服的官吏,和当值的衙役。
只是。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这些人看到许元一行人进来,只是不咸不淡地瞥了一眼,便自顾自地继续忙着手里的事情。
有的在整理卷宗,有的在低声交谈,有的在廊下踱步。
竟没有一个人,主动上前来问询。
仿佛他们这群不速之客,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默契的抗拒。
跟随许元的一名玄甲卫士,终于忍不住了。
他性子本就火爆,在亳州时便见识过侯爷雷厉风行的手段,何曾受过这等无视与怠慢。
“噌”的一声,他按住刀柄,上前一步,拦住了一名正要从旁边走过的青衣小吏。
“喂!”
卫士声如洪钟,带着一股沙场之上磨砺出的煞气。
“瞎了你的狗眼吗?”
“没看到我家侯爷在此?”
“你们县令,县丞呢?死哪去了,还不快快滚出来迎接!”
那小吏被他这一下,吓得一个哆嗦,手中的一沓卷宗,哗啦啦散了一地。
他脸色煞白,抬头看着这名满脸煞气的军士,又畏惧地看了一眼负手而立,面色冷峻的许元,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我”
卫士见他这副模样,更是火大,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我什么我?快说!你们主官在何处?”
“别别”
那小吏吓得快要哭出来了,连忙摆手。
“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啊!”
“小小的只是个办事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县尊和县丞大人,一早就一早就出门了,说是要去城外巡查水利,还还没回来呢!”
“嗯?”
揪着他衣领的玄甲卫士眉头一竖,眼中凶光毕露。
“巡查水利?”
“刺史大人今日上任的公文,难道你们江都县没有收到吗?”
“明知上官抵达,却全员外出,连个主事之人都不留,这就是你们扬州官场的规矩?”
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刀子,扎得那小吏浑身乱颤。
他脸色惨白如纸,哆哆嗦嗦地辩解道:“收收到了。可是县尊大人说说扬州漕运,农田灌溉,皆系于水利,此乃国之根本,百姓之命脉,是天大的事。”
“县尊大人还说刺史大人乃是心怀万民的青天大老爷,想必想必一定会理解他的苦心,不会怪罪的”
这番话说得倒是滴水不漏,将一个“公忠体国”的县令形象,捧得高高的。
言下之意,你许元若是要追究,便是不顾百姓死活,不明事理。
“哦?”
一直沉默不语的许元,忽然轻笑了一声。
他点了点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看向那几乎要瘫软在地的小吏,语气竟是出奇的温和。
“说得好。”
“王县令一心为公,实在是本侯的楷模。”
那小吏闻言一愣,似乎没想到这位煞神般的侯爷,竟会如此好说话。
连带着揪住他衣领的玄甲卫士,也有些错愕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家侯爷。
许元对着卫士摆了摆手。
“放开他吧。”
“是,侯爷。”
卫士松开了手,那小吏如蒙大赦,立刻软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许元踱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的笑意愈发和煦。
“既然王县令说,办案才是天大的事儿,那本侯自然是理解的。”
他环视了一圈这庭院中所有停下脚步,竖着耳朵偷听的吏员和衙役。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本侯初来乍到,也深受王县令的勤勉所感。”
“只是”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如同三九寒冬的冰凌。
“这江都县衙,本侯看着不错,地方也宽敞。”
“对比起来,隔壁的扬州府衙,实在太破了些。”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瞬间变得精彩纷呈的脸色,嘴角的弧度越发讥讽。
“所以,本侯决定,从今日起,正式接管江都县衙,作为本侯在扬州的临时行辕。”
“至于你们”
许元伸出手指,懒洋洋地指向隔壁街的方向。
“就请诸位,将你们所有要办的‘天大的案子’,都搬去府衙那边吧。”
“那里地方大,也清净,正好适合你们专心办公。”
“本侯相信,王县令那么深明大义,一心为公,肯定也会理解本侯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