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心中有数,只要将许元带回长安,带到那座天下权力的中心,他就如同一只被拔了牙、剪了爪的猛虎。
他那支令人心悸的军队,远在千里之外,鞭长莫及。
他积攒下的万贯家财,也终将为朝廷所用。
到了那时,是杀是剐,是圈禁还是利用,主动权,才会真正回到自己手上。
想到此处,李世民心中的惊涛骇浪缓缓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帝王独有的冰冷与决断。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许元。
那张年轻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甚至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仿佛刚刚那支震慑了三位大唐顶级人物的军队,与他毫无关系。
“许元。”
李世民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收拾一下你的行囊。”
“三日之后,随本王与两位国公,启程回京。”
许元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他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不解。
“回京?”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语气里满是困惑。
许元皱起了眉头。
“王王爷下官有一事不明,还请王爷解惑。”
“讲。”李世民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下官不是已经认罪了吗?”
许元摊了摊手,脸上写满了“坦诚”。
“私开互市,私开矿山,私铸兵甲,拥兵自重,桩桩件件,都是灭九族的死罪,下官供认不讳。”
“陛下天威,要取下官的项上人头,一道诏书足矣,下官绝无二话。”
“可可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将下官押解回长安呢?”
“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他问得是那么的真诚,那么的理所当然。
仿佛在他看来,自己犯了死罪,就地正法才是最有效率、最合乎流程的处置方式。
押解回京,简直是在浪费朝廷的人力物力。
尉迟恭听得眼角直抽,这小子,是真不怕死还是脑子有问题?天底下还有赶着投胎的县令?
长孙无忌则是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世民脸色一顿,心中却是嗤笑一声。
弄死你?
朕要弄死你,还会等到现在!
可杀了你,这富饶得如同江南鱼米之乡的长田县,谁来缔造?
这令行禁止,战力堪比京畿府兵的强军,谁来统帅?
还有那新奇的农具,那高产的作物,那闻所未闻的学堂,那能冲上云霄传递讯息的火箭
这一切的一切,难道就随着你许元一颗人头落地,而永远埋葬在这西北的风沙之中吗?
朕,要的是整个大唐,都变成长田县的模样。
朕,要的是大唐的府库,如长田县一样充盈。
朕,要的是大唐的百姓,都过上这般富足安康,幼有所养,老有所依的生活。
而你许元,就是打开这座宝库的钥匙。
再说了
在这长田县,他真能杀掉许元么?
这些念头在李世民脑中一闪而过,但他脸上却不露分毫。
他只是用一种看死人般的眼神,淡漠地看着许元。
“这是陛下的旨意。”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要你何时死,在何地死,那便是你的荣幸。”
“你只需遵从,无需多问。”
这番话,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霸道。
同时,这也是李世民抛出的最后试探。
他死死地盯着许元的眼睛,观察着他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许元,你不是有数万大军吗?你不是将这长田县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吗?
现在,朕就要将你从你的老巢里带走。
你若是敢有半分迟疑,半分抗拒,那就证明你心中有鬼,所谓的坦然赴死,不过是伪装。
届时,即便拼着玉石俱焚,朕今日也必将你斩于此地,绝不给这头猛虎留下任何喘息之机。
可你若是真的毫无反抗,束手就擒,跟着朕回长安
那便说明你这匹桀骜不驯的野马,或许还有被驯服的可能。
你这柄锋利无双,却也容易伤到自己的绝世凶刃,或许还有为大唐所用的机会。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风声,似乎也停歇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许元那张年轻的脸上,等待着他的最终抉择。
只见许元在听完李世民的话后,先是愣了一下。
随即,他脸上那股子疑惑和不解,渐渐变成了一种无可奈何的苦笑。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里,充满了对命运的妥协和对繁琐流程的无奈。
“唉”
“既然是陛下的意思,那下官遵旨便是。”
他再次躬身行礼,这一次,动作里带着几分萧索与认命。
就好像一个已经准备好慷慨就义的英雄,却被告知行刑之前还得先游街示众三天,虽然结果一样,但过程实在是令人不爽。
看到他这副模样,李世民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
赌对了。
此子,或许狂悖,或许离经叛道,但似乎真的没有谋逆之心。
“很好。”
李世民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许。
许元直起身子,脸上又恢复了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仿佛刚才那个纠结于生死流程的人不是他。
他对着李世民三人拱了拱手,态度谦恭。
“王爷,两位国公,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乏了。”
“下官已命人在城中最好的酒楼备下了上房,还请三位移步,先行歇息。”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只是,这长田县上上下下,诸多政务,千头万绪,都需要下官亲自交接一番,才好放心离开。”
“可否请王爷宽限下官三日时间?”
“三日之后,下官处理完县中事务,必定净身随行,绝无二话。”
他的安排条理清晰,合情合理。
既表现出了对上官的恭敬,又展现了一个负责任的地方官该有的担当。
那变脸的速度,那态度的转换,看得尉迟恭一愣一愣的。
“准了。”
李世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缓缓吐出两个字。
他倒要看看,这三天里,这个年轻人,还会玩出什么花样。
“多谢王爷。”
许元再次躬身,随后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王爷,两位国公,天色已晚,城头风大,这边请。”
李世民没有再多言,拂袖转身,率先走下城楼。
长孙无忌与尉迟恭紧随其后。
许元则亦步亦趋地跟在最后,脸上挂着谦卑的笑容,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那冰冷的青石板上,显得有些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