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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儿紧紧抵着门,赵晋的声音隔着门隙传过来。
“柔柔,你开门。”
柔儿咬牙道:“赵爷,您有什么事,就这样说吧。”
赵晋笑了下,指头抚在门上,轻轻敲击着,“这样说,不免要给人听去,你左右四邻,可就都知道你我这点事儿了,你不是不愿意给人知道的么?”
一句话说的柔儿心情跌宕,她确实不愿意。给人做外室,是什么光彩的事么?
她冷声道:“可我没什么想和您说,我们要休息了,您请回吧。”
外头片刻无声。
她候了会儿,回身对着门,确信门前那个影子不在了,悄悄松了口气。
孔绣娘提着茶壶从后院走进来,“怎么这么早就关门了?”
柔儿道:“天色不大好,我去把帐算算。阿依,我常去浙州瞧闺女,耽搁了不少事儿,这个月月钱,扣我三成吧。”
孔绣娘笑道:“这有什么,你常常在外头奔忙,进货待客都是你,兼着账房的差事,还跟我一块儿做绣活,哪里耽搁什么了?你啊,别跟我客气,咱们这是长久生意,彼此要是这么见外,怎么能长久呢?你有事儿尽管去,你们母女团圆,我替你高兴还来不及呢。”
孔绣娘推了她一把,“中午你就没怎么吃东西,饿不饿呀?小泥炉上炖着粥呢,趁热吃点儿吧,晚点再去算账。”
说着话儿的功夫,天色就暗下来。
用过了饭,孔绣娘回了趟家,她娘身子骨不好,常年抓药吃,弟弟在念书,花费不小,每隔一阵,就要送钱回去,装满米缸,备好腊肉。
推开门,院里没点灯,一间破败的土房子前,弟弟借着月色在瞧书。
“阿弟。”孔绣娘喊了声,上前夺过弟弟手里的书,“外面这么暗,不要看书了,仔细把眼睛瞧坏了。”
弟弟很意外她这个时候回来,“阿姐,今儿不用住店吗?时你差事都做完了?你别担心,我只是随便翻了翻,其实内容都背下来了,以防万一,怕有错漏的地方,才把书拿着,你放心,我会照顾自己的。”
孔绣娘牵着他的手进了屋,冲鼻嗅到一股霉味,她蹙了蹙眉,弟弟孔哲笑道:“阿娘,阿姐回来了。”
屋内传来个虚弱的声音,“依依啊,过来,娘正想着你呢。上回回来,还是初一,连十五你都住店里头了,说是生意忙?今儿不忙了?”
孔绣娘笑笑,上前走到桌边,摸到火石点了蜡烛,“娘,年头接了个活儿,要得急,想多赚点嘛,再说,年节在家待了好几天,想着才离开没多久,十五就没回来。您怎么样啊,还疼的厉害吗?我送钱回来啦。”
他娘叹了声,“阿依,你受累了,是娘连累你。”
孔绣娘笑道:“您说的什么话?娘把我们姐弟拉扯到这么大,您都没喊一声累,我哪里就累了?”
母女二人话了会儿家常,孔夫人便催孔哲去读书,“我跟你姐姐说话儿,没什么紧要事,别耽搁你读圣贤书。阿哲,你去忙你的。”
孔哲点点头,转头走出屋子,立在院中瞧着月色。适才那本书,被孔绣娘拿去了,他垂头望了望空荡荡的手掌,苦笑一下,想进屋去把书取回来。
屋里,孔夫人压低声音道:“阿依,阿哲年纪眼瞧着大了,你的婚事耽搁了这么些年,托了多少媒人都没寻到个合适的。阿哲的婚事,咱们得早点准备。你在外头见识广,认得那些富家太太小姐,能不能托他们帮忙物色物色?咱们家底薄,不敢贪图人家什么,只要能好好待阿哲,别嫌弃咱们家穷,齐齐整整的就好。”
孔绣娘很是意外,“娘,您跟阿哲说了吗?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我记得前些日子,阿哲不是提起过一个洪姑娘?”
孔夫人摇头道:“我打听过了,那洪姑娘是他同窗洪长贵的妹子,她爹洪掌柜开个扇子铺,为人有些刻薄,平时就嫌贫爱富,一向眼高于顶。洪姑娘是他唯一的女儿,要嫁,只怕连聘礼咱们也出不起,为娘不愿你弟弟瞧人眼色,依我瞧,得寻个敬着你弟弟的。”
“娘,您是怕我辛苦,赚不出聘礼的钱,是吗?”孔绣娘心里难受极了,她俯下身来,跪在她娘身畔,“娘,您别急啊,再给女儿一段时日,女儿会赚很多钱的。咱们阿哲这么好,这么上进,他会有出息。您别急,别急,他的婚事一定不会像我这样,男人和女人怎么能一样呢?我跟弟弟也不一样,我没本事,只会绣花,弟弟他会读书,将来能考功名,是要做官的啊。慢慢来,日子定会越过越好的,娘,给阿哲寻个他钟意的人吧,婚姻大事,不能将就的。”
孔哲收回跨进去的那半只脚,悄声退了出来。他立在院中出了会儿神,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月亮穿过云层,隐匿了行迹。天阴下来,像是要下雨了。
屋子里闷的厉害,柔儿推开窗,才发觉天色阴沉、浓云滚滚。
她想起院子里晾着的几匹纱,连忙披衣走出去把东西收回来。
就这么一转身功夫,回来时,就见屋中多了个人。
她骇了一跳,但没有喊叫出声。
赵晋提着茶壶,替自己斟了杯凉茶,抿了一口,是陈茶。他蹙蹙眉,然后朝门口立着的人看去。
她僵硬地站在那,一脸紧绷。
赵晋扬唇笑道:“你可够狠心的,真不给开门儿。我在你后巷等了一刻钟,见你铺子里那个绣娘走了才进来。”
柔儿攥着拳,咬着牙道:“赵官人,您生意不忙吗?为什么总有闲暇来愚弄我?不知我何处得罪了官人您,要被您一而再再而三的戏耍?试问,我与官人之间,好像没有欠债关系吧?”
赵晋笑了下,盯着她眼睛,“没债,有情。”
柔儿哽住,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您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您知不知道您是谁,我又是谁?”
他背靠在她闺房的椅上,这间房很窄很小,适才他进来时只踱了四步,就到了她床前,布置得简单不失温馨,虽是个临时居所,但收拾得很干净。
“自然知道。”他朝她勾勾指头,“我也知道,你心里不自在什么。”
柔儿简直不知该拿什么态度对他,一方面他是恩人,可另一方面,他又是个十足的混蛋。
他根本不在意她的意愿,上回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
哪个正常男人,会如此肆无忌惮的出入女人的闺房?他从来没当她是个人啊。
她在他心里,就是个呼之即来挥之则去,想起来,不管她怎么挣扎,都可随意他玩弄的人。
柔儿抿着唇,苦笑道:“是么?您知道我不自在,为什……”
“柔柔,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未来日子那么长,为什么要不断回头去看?往后我答应,不让你惊慌失措孤立无援,我会护着你,待你好。这些不是梦话,也不是醉话,是我深思熟虑过的,跟你在一起很舒服,很简单,也许我一直向往着的,就是身边有个你这样的人,然后安安心心过一辈子。”
他站起身,朝她走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半,他就来到她面前。
他一手扣在她身后的门板上,一手轻轻的,搭住她的肩,垂头低声下气地道:“连我自己也很吃惊,我在京城那些日子,最常想到的人,是你。回来后,你说不想再跟我了,我想过,放你走,我毕竟也不是没别人……说真的,我这辈子都没试过几次三番来找同一个女人。以前我以为是因为安安在你这,所以我记挂。可现在安安跟着我,……我好像病了,病的很严重,我一闭上眼睛,总能看见月牙胡同的小院,总能看见端着馄饨走进来对我笑、大肚子的你……想你想得厉害。”
他的手顺着她的肩膀滑向脖子,然后捧住她的脸,“柔柔,即便再被你打,被你抓,我也想……”
他两手紧紧捧住她的脸,凑唇吻上去。
他以为她会激烈的挣扎。
他以为她又会亮出利爪。
他吻得迟疑,待到发觉她并没有挣开时,他的心霎时雀跃起来。
他把她按在墙上,不断加深这个亲吻。
过程漫长,缠绵又旖旎。
在赵晋瞧来,这无疑是面前女人的妥协,是她终于被他打动,软化了要分开的决心。
他生怕给她逃掉,将她抱的那样紧。
勉强分开了一瞬,他垂头吻着她的脖子,叹息地道:“柔柔,你是不是愿意了……”
柔儿笑了下,她寻到他的手,牵着他带到自己腰侧。
束腰被扯开,衣裙松散开来。
柔儿拨开鹅黄色短衫前襟,露出里头湖蓝色的肚兜系带。
“您要的是这个吧?您想的是这个吧?”
她连那跟湖蓝色带子也解开,呈在他面前,“赵爷,您拿去,今儿个晚上,我什么都给您。您得了,就别想了好不好?”
赵晋按住她,蹙眉道:“你这是干什么?”
柔儿仰起脸,一字一句道:“我求求您,求求您别玩儿了,求求您换个人捉弄,求求您放了我吧。我……我真的玩不起,我真的不行……”
赵晋道:“什么叫玩?你觉得,我几次三番来找你,是因为我闲得慌,没事干?觉得我拿你找乐子?”
柔儿靠墙滑下去,跪坐在地上,“不是玩弄,是什么?您别说,您真的在意我。我是不聪明,可我不傻。您什么都有,为什么还非要我?我知道,我自请离去,伤您脸面了,再则安安还小,需人照料,别人您不放心,您知道我不会害安安,所以您选我……”
“不是。”他伏低身,在她面前蹲跪下来,他扣着她的肩膀一字一句道,“不是!”
“跟谁都没关系,单纯就是我赵晋,需要你。是我需要你。”
柔儿仰起脸,眼底尽是灰败的暗淡,“是么?您需要我,需要个服侍的人,还是需要个逆来顺受的奴才……”
“柔柔,”他无奈地叹着,抚着她的秀发,“瞧你说的……我也是个人,也想有个伴啊。”
这几乎是他最后的耐心了。
为什么挽回一个女人是这么难。他什么好话都说尽了,她怎么就能这样绝情?
柔儿仰起脸,扯开唇角笑了笑,“您想要我做伴儿啊,行。可我要的东西,你没有,你给不起。便是你多有钱有势,你都给不起。”
“不管是什么……”
“您爱我么?”
“……”
“想到永远不能得到时,连心都碎掉,那么痛那么痛的爱着。不要尊严,小心翼翼的求着护着捧着,连碰一下也不敢,连靠近也怕不堪,那么沉重的爱着。碎掉的心一片片自己粘好,自欺欺人说不痛没关系,一次次失望又一次次盼着能有好结果会幸福,最后骨头被折断连呼吸都会疼,那么用力用力的爱着。您是么?您对我,是这样吗?”
她在他惊疑的注视下,一个字一个字地道:“爷,陈柔喜欢过您的。一面清楚地知道不可能,一面却还默默的盼着能得您的宠爱给您一起好好过完一辈子。十六岁那个陈柔,是这样想的。”
“她总以为能有未来。总误会您其实在意她的。可是您一遍遍告诉她,不是啊。您亲手剪断了她的念想,您得到自己要的了,何苦再纠缠,何苦连她最后这点活下去的希望也夺走,她跟您有什么深仇大恨,您干嘛要赶尽杀绝呢?”
赵晋答不出这句,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喜欢他的。
她原来是这样喜欢他的。
那么多岁月,偷偷藏好的感情,每递出一点点,就会被冷风拍熄,被冻凝成冰,打碎成冰碴,再慢慢拼回来。
她挣扎拉锯,痛楚不已。
一遍遍告诉自己,离去才是正途,可人是感情动物,难道离开就不痛了么?
那些刺,一根一根扎在身上。
她太贪心了,不仅想活下去,还想被自己的男人好好相待。
她想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她。
她想共度一生的男人,疼她爱她护她。
她在初遇时有多憧憬,后来就有多可笑。
稚年少女,爱一个人太容易。只要他示以一丁点的好,她就飞蛾扑火连命都不要的陷进去。
她也清楚的知道,这不是他的错。不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呢?
她想饶恕自己,也放过他了。
赵晋嘴唇翕动,想说句什么。
可唇在颤,根本说不出来。
他试探伸出手,想抱住她,想说太好了,我也觉得你不赖。抑或说,你可以继续喜欢我,未来日子一定会好?
太轻易了。
任何一句话,都显得太轻易了。
此时的感受,和那一天很像。他从失火的屋中冲出来,满世界找她的那晚。
那是一种恐惧。
一种会失去某件十分重要的东西的恐惧。
这个在他面前活生生的人,正在抽离他的生活,他的掌控。
不,他早就掌控不了了。
她早就不再是他的笼中雀。
也许他觉得她好,觉得她不同,就是因为,她没有顺服到底吧。
觉得看不透她,有意思。觉得这朵野草坚韧顽强,想取下来握在掌心玩玩。
“阿柔,你睡了吗?”
门外灯影凑近,孔绣娘提着灯笼,试探敲了敲门。
“阿柔,我见你房里亮着灯,没睡吧?有件事,我想跟你说说,阿柔?”
柔儿瞧了眼赵晋,正要开口。他捂住她的嘴,比了个嘘声的手势。柔儿盯着他,眼泪未干,可眸光镇定。
赵晋点点头,松开了手,听她沉稳地道:“阿依,你等我一下,我在沐浴。”
那只就要推门而入的手停顿住,然后放下了,“行,那我先回房,待会儿来找你。”
柔儿应了。
门外的灯影远去,两人都沉默下来。
柔儿扶着墙一点点站起身,没瞧他,也没理会他,走去帐前,和衣倒在床上。
赵晋停留片刻,悄无声息地走了。
柔儿掀开眼,抬手望着自己的掌心。指甲在掌心留下很深的掐痕,奇怪的是,她一点儿也没觉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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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晋整晚睡不着,闭上眼,尽是三年多来一幕幕的回忆画面。
他真的没用过心么?
抱着她冲出车,将自己脊背朝向地面那瞬,他真的来得及想到自己要救的是她还是孩子吗?
他奔入火海,寻找她踪影时,真的只是害怕她的肚子有事么?
他推开门,瞧见一身鞭伤的她,那一瞬胸腔剧痛,难道那种感觉不是心碎么?
连呼吸都觉得疼,那么苦楚的依恋,他现在……不是吗?
赵晋撩开帐子躺进去。
他一个人太久了。
即便夜夜笙歌,即便周围满是欢声笑语。他想有个伴,能懂他的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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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儿决定去趟外地。
也不是突然决定的。
早就准备出去看看最时兴的衣料样式。想找点浙州也不容易买到的布匹。且从浙州进货,价格实在高昂,她想寻几处价格合适的货源,以后就能多赚几成利钱。
店里请了两个人,暂时能支应。她准备去上十来日。在码头乘船走水路。
遇着同乘的一个年轻人,样貌莫名让她感到熟悉,仿佛在哪儿见过。
是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穿着粗布衣裳,衣摆的绣花非常精巧,像她店里的样式。
年轻人扶着个姑娘,正坐在柔儿对面。
“秀秀,你多少吃一点。”年轻人掰开一个包子,递过去一半。
姑娘晕船晕的厉害,根本吃不下,她闻见包子味都想呕。
年轻人瞧瞧四周,目光锁定在柔儿身上,“这位娘子,请问您能不能帮个忙,跟我……跟我妹妹换个位置坐。”
姑娘迎风坐着,湖面上的风裹着浓浓的水腥气卷过来,着实加重了她的不舒服。
柔儿点点头,又从包里取出话梅,“吃一颗这个,恶心能缓缓。”
年轻人道了谢,把话梅递给姑娘,“那位姐姐给的,你吃点儿吧。”
姑娘刚要说话,忽然又要作呕。
年轻人拍着她的背,道:“你这么难受,要不咱们不坐船了,先上岸……”
“好啊,孔哲,你要反悔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天知道,这章写了八个小时,实在是太难了。
算是相互知道心意了,换个地图谈谈恋爱?会不会觉得虐的不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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