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石铺设的地面玲瓏剔透,在下方是因周围烛光而波光闪闪的湖面,几尾一米长的大青鱼游过浮起,如珠的鱼眼中倒影著宫殿內景,忽有脚步响起,一双云锦金丝靴踩在玉石砖上,將大青鱼给惊的朝下潜去,转眼间就消失不见。
那是一名中年男人,不怒自威,著玄絳盘螭服,手持天青白玉朝笏,朝著宫殿深处走去。
两边的金铜璃鱼烛被他衣袍带起的风吹的晃动不止,仿佛有著灵性在跳跃,宫顶漂浮的渺渺白雾也隨之游动,露出玄天三百六十五星,皆是取自碧空山的月石打磨镶嵌,纵使白日也能够散发出肉眼可见的光芒,若是夜晚,就如身处月宫之中。
中年男人在宫殿尽头一扇绘有神兽的小门前停下,恭敬的抬手轻叩。
十多息后,小门从內被打开,一名著宽鬆青衣,上绣十二条锦绣白龙的男人缓缓走出。
男人脸色很差,眼窝深陷,眸中布满血丝,身上满是香烛的气味,袖中露出的手腕更是枯槁如树皮。
中年男人后退一步,俯身拜下:“臣,见过陛下。”
“陶吴,起来说话,朕不是说过,你与晏山替朕监管朝政,辛苦至极,日后见朕无需行礼?”男人,或者说禧帝皱眉道。
名为陶吴的中年男人这才起身,道:“替陛下监管朝政是臣本分之事,为臣者何来辛苦?再辛苦也比不上陛下日夜练丹,陛下气色已非凡人,莫不是將那些异士所学全部钻研精通,將要到了那飞升青冥之境?”
禧帝大笑:“异士所学浩瀚如海,朕又岂能全部精通?不过最近倒是有了些领悟,但距离飞升青冥之境还是太过遥远。”
陶吴道:“陛下太过谦虚,那些异士学宫的老古董终究是要后悔,当年竟然拒绝陛下的拜师。”
禧帝挥手:“此事莫要再提,朕和学宫里的师兄师姐確实是有所差距,陶吴,今日来玉霄宫见朕,是有何事稟告?”
陶吴这才进入正题,道:“这些年前线由大公主所领军抵挡北燕,和北燕右武胜王有来有回,不分上下。
前段时间,北燕军队出现异动,军队布置变化,与右武胜王的风格完全不同。
大公主便猜测北燕军队的统帅换人,於是便率军趁对方还不熟悉与我禧国的作战,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不仅夺回了一些领土,还截断了对方的后路。”
禧帝拍手痛快赞道:“不愧是我凤凰儿,多少年没听得这样的胜战了!”
陶吴继续道:“大公主乘胜追击,令我禧国军队全军出击,就连晏山都去了前线,为大公主镇守后方。
大公主意图擒住北燕这名新换的统帅,对方失了后路,只能四处逃窜,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够知道对方到底是谁了。”
禧帝挥袖,望向北燕方向,道:“无非就是那几个人罢了,马有失蹄,人有失足,他们小看了凤凰儿,要遭此一劫,並无稀奇。
一想到天下闻名的名將,要成为凤凰儿的手下败將,朕就高兴。
陶吴,传旨,为大公主得胜归来,准备举国庆贺!”
陶吴低头道:“臣,遵旨!”
浩瀚大江奔腾不息,更是无法望到对岸,哪怕银河倒灌,也无非就是这样的场景了。
这便是由云泽原始,途经北燕、禧国、朱淮,分支流向狄戎、天虞、九方、牧野,最后入扶夏,匯入四海的沧澜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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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岸,三十万人密密麻麻看不见尽头,一部分人就地扎营,炊烟裊裊升起,一部分人伐木造船,满山绿树全被伐尽。
三十万人中虽有三万水师,但想要带其余二十七万人渡过沧澜江还是太过困难,若是时间不限,一趟趟运总有过去的时候,可目前留给他们的只有三天时间。
因此就需要原地造船,船无需多么坚固,不会在江水的衝击下分解就行,造好后由水师大船拖拽,新船以铁链相连,便可带三十万大军极快过江。
江边石碑旁,一名带著面甲的女將眺望天际,初阳自东方而起,朝芒扫过大地。
文士站在她的身后,问:“殿下有何所思?”
女將半响才道:“我只是觉得,我们这一路的行动是否太过顺利,顺利的击溃了他们,夺回了失地;顺利的截断了他们的后路,让这十万北燕大军在两国之间仓惶逃窜;顺利的只要渡过沧澜江,就能够追上他们,把他们包围。”
文士笑了:“殿下由此顾虑很是正常,毕竟殿下即將完成的是和北燕开战以来前所未有的大功,这支北燕军队的统帅是北燕的大人物,大人物只会坐镇后方,运筹帷幄,怎么可能故意將自己陷入这样的处境?
右武胜王已经离开了,连大风军都被带走了,就算是计,也是个烂计,没有人能够救这支军队了,哪怕大风军返回,我们也有持明军可以和大风军对抗,就算再加一支风林火山之一的军队,我们还有三十万军士,还有龙雀军!”
女將没有说话,她知道文士说的都是对的,但文士还有一个关键的地方没说到,真正让她明知道有风险,还要压上整个禧国前线的军队,以及持明和重建的龙雀这三支精锐军队去追击对方的原因,是因为北燕能够统帅军队的大人物只有五指不到的人。
无论是哪一个,损失了他都会让北燕受到重创,有时候杀一人擒一人,胜得过灭对方数十万大军。
“船还有多久造好?”女將问道。
“已经造好五千艘,可乘十五万人。”文士回答。
女將摘下面甲,沧澜江波涛拍岸溅起漫天水雾,在朝阳下划过一道七彩的虹光,如梦似幻,水雾浸润了女將那一张绝美的脸,长长的睫毛上沾满细密水珠。
六年前,因容貌非凡,倾城倾国被称为凤凰儿的大公主沈棠璃从军的消息让禧国的所有人都惊住了。
禧国的国都,玉京通向王宫的朱雀道上,跪满了王公贵族,他们祈求禧帝召回才十七岁的大公主。
禧帝没有答应,但已经快要到前线的大公主沈棠璃得知此事,却转身回到了玉京。
她站在玉京的城墙上,穿著一身甲冑,没有带著头盔,没有施著胭脂粉黛。
她居高临下的看著玉京城,看著城里的王公贵族,说道:“我知道你们想的是什么,为的是什么。
你们只是觉得我从军后,家中小辈无法娶到我,成不了皇亲国戚。
你们只是怕我在战场上被北燕俘虏,然后一国公主被凌辱,丟了脸。
今日我就与你们说明了,北燕一日不退,我便一日不嫁!
若是在战场上要被俘虏,我当自刎,以火焚身不被凌辱,不丟你们的脸!
平民百姓可从军,寒门庶子可从军,我为一国公主,又有何不能不从军?
我与他们又有何不同?”
说完,她从腰间取出一小瓶,砸碎在一旁城墙,城墙顿时无风自燃起来。
这是异士製造的炎散。
她以行动,证明了自身的决心。
那一日她横眉冷目,英姿颯爽的身姿令王公贵族无一开口。
此后六年,她证明了自己说的话,在军中从什长做起,奋勇杀敌,从未后退,屡立战功。
在禧国统帅告老还乡后,她彻底接手军队,让禧国在与北燕的战爭不再处於劣势。
但她心中还是有著一根刺存在,究竟何时,才能够让战事平息?
哪怕只有十年的休缓也好,满朝诸公不问民间之事,她却满眼都是百姓苦。
禧国的百姓,快要撑不住。
连年战事,禧国没有北燕两代休养的底蕴,加上时逢灾年,最近一次的徵兵,百姓爭先恐后,他们並不是不怕死,愿意上战场廝杀,他们只是想要一口饭吃。
哪怕会死,可如今只有军中不会饿死了。
面甲重新被带上,沈棠璃回头,眼神中满是坚决。
她已然下定决心,一將功成万骨枯,贏了,禧国便能够爭取到休缓时间。
输了,她就是一国的罪人。
一切的罪孽便由她一人承当吧,那些死去的將士,若是有怨恨不散,也来找她吧。
“传令,龙雀军、持明军、携四方部共十四万大军,先行渡江!”
文士抬手:“谨遵军令!”
野地,十万大军像苍蝇一样乱窜。
军中,有六百名赤色如火的军士,是炎极军,他们拱卫著最中间的人。
那是名长相十分英武的男人,他身上穿著的铁甲十分朴素,通体发黑,唯有胸甲上刻著一个字。
“烈。”
忽的,赤色如火的军士身下火猊躁动起来,而地面像地龙翻身,逐渐震动起来。
英武的男人转头,在他的目光尽头是山坡,山坡上只有草,没有树,十分空旷。
然而此时,一条黑线在山坡上出现,像是潮水,漫山遍野一望无际的朝著他们涌来。
如果能够近距离观看,就会发现这其实不是什么黑线,而是无数的士卒!
“追来了啊。”英武的男人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抬手。
军士的將领明白了他的意思,隨即下令,让军士们全部转身准备作战。
很快,两支军队即將发生碰撞。
英武的男人看见了对面军队中,骑著异兽白水鹿的女將。
而女將也看见了他。
他淡淡的笑了下,这是两支军队统帅的第一次见面。
沈棠璃则是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知道这支北燕军队的统帅是北燕的大人物,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大!
那英武的男人就是,
左武烈王,赵烈!
一时间她只想让军队停止进攻,想要让军队离开这里。
这是个阴谋!这是个阴谋!她的內心中不断有一个声音在这样的叫喊著。
沈棠璃从来没见过赵烈,只看过他的画像。
但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一生未败,只是站在那里,就算孤身一人,也会让人感到惧怕。
因为间接死在他手下的人,已然超过二百万。
北燕与狄戎、禧国、九方三国二十年来的征战,只铸就了赵烈一人不败的威名。
这样的人真的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吗?
当两军开始廝杀,疲惫不堪的北燕军队节节败退,她才回过神来。
眼前的这一切,並不是梦!
“虎落平阳被犬欺啊。”赵烈摇头,脸上倒是看不出多少伤感,反倒是如寒潭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下令,带著北燕军队开始朝后方逃去,这一轮廝杀,伤亡加被俘的军士超过四万。
仅剩的五万多人和他一同逃进一座山中,沈棠璃带著禧国军队,下令把这座山给围住了。
她望著前方的山,神情恍惚:“我真的做到了?把左武烈王赵烈,围困住了?”
接下来,禧国的军队连进攻都不需要做,只要守在这里,用不了几天山里北燕残兵就会饿到虚弱。
哪怕吃树皮、树叶,吃一切能吃的东西,五万多北燕军士最多也就撑半个月。
山顶是一块平地,赵烈居高临下的眺望禧国的军队,在远方还有源源不断的禧国军队朝这边赶来,那是才渡过沧澜江的军队。
六百名炎极军守在山顶下方,不让其他人靠近这里。
然而一名长相妖异的青年朝山顶走来,炎极军却分开了条道路。
青年站在了赵烈身旁,一同眺望,片刻后突然开口问道:“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追来,明明都已经破洞百出,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牺牲这么多人,明明你可以用最小的代价完成要做的事情。”
赵烈道:“二十年来我所做之事,你有明白过一次?”
青年气恼:“你不说我怎会知道?”
赵烈淡淡一笑,他解开腰间的小袋,从里面拿出八块带有刻痕的四方小木,拼在一起,就成了棋盘。
“下棋吗?如果能下贏我,我就告诉你。”
话落,他突然急促的咳嗽起来。
青年嘆气,从怀中拔出柄小刀,割开手腕,紫色的血液流出,滴落在赵烈的手心。
这位左武烈王將紫色血液舔尽,咳嗽才止住了。
“你们这些异士,有时候我真觉得你们不是人。”赵烈吐出口气,看见青年以肉眼可见癒合的伤口,感慨道。
“你是人你是人,不到五十的年龄,身体却比八十岁老头还要糟糕。”青年冷笑。
“我还能活几年?”
“三”
“三年?”
“不,三息后你就要被鸟屎砸中了。”
赵烈飞快闪身,避开鸟屎,笑骂著朝青年一脚踹去:“去你娘的!不下棋就滚!”
青年一跃数丈,轻而易举避开。
在空中时他的衣摆不再遮住双腿,只见他的双腿竟然是反折的!
赵烈盘腿坐下,他看著面前的棋盘,隨意捡起了一颗石子,然后放在天元位置上。
“蟒雀吞龙已成,凤凰也好草鸡也罢,我北燕,一概吞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