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惊寒的归隐与相伴,为苏清辞的生活添注了一份沉静而坚实的底色,让她得以更加心无旁骛地沉浸在绣艺传承与发展的广阔天地之中。然而,时代的浪潮并未因个人的安宁而停歇,相反,在靖安盛世的光辉照耀下,大靖绣艺的影响力早已如同水银泻地,无远弗届,并开始自发地孕育出更具前瞻性的构想。
这一日,苏清辞正在千绣苑的议事厅内,与几位核心弟子——云裳、林秀珠,以及负责外联事务的秋韵——一同商讨如何系统性地整理近年来海外诸国反馈的绣艺信息。各地绣院和海外商队、使节带回的消息纷繁复杂,有对技法的惊叹与求教,有对风格的模仿与变异,也有因文化差异而产生的误解与好奇。
“波斯那边,似乎对念辞世子的‘金石皴针法’极其着迷,但他们试图用更粗的羊毛线来模仿,效果似是而非。”林秀珠指着几份来自波斯的信函和图样说道,她如今是岭南绣院的灵魂人物,对色彩和材料尤为敏锐。
云裳则更关注艺术理念的交流:“拂林来的那位学者,上次看了我的‘水墨绣’小样后,多次来信探讨其中蕴含的‘虚无’与‘留白’的哲学,他认为这与他们的某些美学观念有共通之处,希望能进行更深入的对话。”
秋韵负责汇总各方信息,她补充道:“不止波斯、拂林,大食、天竺,乃至最近有海商接触到的更南方的岛国,都对我大靖绣艺表现出浓厚兴趣。有的想学技法,有的想购绣品,有的则希望互派学徒交流。咱们如今是各处被动回应,有些应接不暇,也有些信息散乱,未能形成合力。”
苏清辞静静听着,目光落在铺满长桌的各地信函、绣样、记录之上。这些跨越山海而来的文字与图像,不仅仅是简单的贸易或技艺请求,它们共同勾勒出一个日益清晰的事实:大靖绣艺,已然成为一种具有强大吸引力的国际性文化艺术语言。
然而,正如秋韵所言,目前的交流是自发、零散且被动的。大靖作为输出方,虽占据文化高位,却缺乏一个有效的机制来引导、规范、深化这种交流,使之不仅仅停留在买卖与简单模仿的层面,更能促进真正的理解、互鉴与共同提升。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逐渐清晰、成型。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座的弟子们,声音平静而有力:“诸位,我们是否想过,将这种散落的交流,汇聚成一条有目的的河流?”
云裳等人面露疑惑。
苏清辞继续道:“如今四海之内,凡丝路、海路所及之处,皆有慕我绣艺之名者。然交流无序,如野草漫生。我们何不主动牵头,邀集这些对绣艺有共同热爱与追求的国家与地区,成立一个……一个联盟?”
“联盟?”林秀珠眼睛一亮。
“不错。”苏清辞站起身,走到悬挂着《大靖江山图》摹本的墙前,指尖轻轻划过绣面上的万里疆域,“此联盟,可暂名为‘国际绣艺联谊会’。旨在联通四海绣艺同仁,定期交流技艺心得,展示最新成果,探讨共同难题,规范行业术语,乃至合作研究新材料、新技法。它不是大靖的一言堂,而应是一个平等交流、和而不同的平台。我大靖可提供初始的场地、部分资费与组织经验,但盟内事务,应由参与各方共商共议。”
这个构想,显然超出了弟子们日常思考的范围。建立一个超越国界的绣艺组织?这在大靖历史乃至已知的各国历史上,都未曾有过先例。
云裳沉吟道:“师父此议,志向高远。只是……各国制度不同,语言各异,风俗悬殊,如何能保证其顺利运转?又有多少国家愿意参与?”
“事在人为。”苏清辞语气坚定,“初始不必求全求大。可先邀请与我大靖交流密切、且有足够绣艺基础的波斯、大食、拂林、天竺等国参与,订立简易章程,从定期互寄绣样、交流信函开始。待模式成熟,再图发展。至于语言风俗差异,正需交流以消除隔阂。这本身,便是联盟存在的意义之一。”
她看向秋韵:“此事非一蹴而就,需详细筹划。秋韵,你即刻着手,以千绣苑与巾帼绣院总院的名义,起草一份倡议文书,阐明宗旨、初步构想与诚意,译成各国主要文字。云裳、秀珠,你们分别从艺术理念与材料技艺的角度,准备一些能体现我大靖绣艺精髓与开放态度的资料。”
她又对闻讯赶来的萧念辞道:“念辞,你在海外声誉正隆,此事也需借你之名。你可修书与你相识的波斯亲王、拂林学者等,先行沟通此意,探听风声。”
安排妥当后,苏清辞并未就此止步。她深知,如此跨国界的文化倡议,若无朝廷的认可与支持,终是空中楼阁。她与萧惊寒商议后,由萧惊寒陪同,亲自入宫觐见皇帝萧景澜。
御书房内,萧景澜仔细聆听了苏清辞关于成立“国际绣艺联谊会”的完整构想。年轻的皇帝眼中闪烁着思索与激赏的光芒。
“皇婶此议,非为一时之名利,实乃谋划千秋之文化盛业!”萧景澜击节赞叹,“以绣艺为纽带,联通诸国,不仅可彰显我大靖文明之博大与自信,更能于无形中增进邦谊,润泽四方,其利深远,非金帛所能衡量!此乃真正的文治之功!”
他当即表态,朝廷将从鸿胪寺、礼部抽调精干人员,协助千绣苑处理外联与文书事务;并拨付专款,用于联盟初期的筹备与运作;更承诺,若联盟成立,可赐予其官方认可的地位,并提供必要的便利。
有了皇帝的鼎力支持,筹备工作迅速推进。倡议文书与相关资料通过官方驿道、商队、使节等多重渠道,飞向预定的目标国度。
起初,回应多是谨慎与观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当萧念辞的私人信函以及大靖朝廷正式的外交照会相继抵达后,几个主要国家的态度开始变得积极。
波斯哈里发亲王率先回信,盛赞此举是“将真主赐予不同民族的美丽智慧汇聚一堂的伟业”,表示波斯王室及其掌控的最高工艺学院愿意积极参与。紧接着,大食的智慧宫、拂林的皇家艺术学院、天竺的古老纺织行会等,也陆续传来肯定的回应。甚至一些较小的城邦与地区,闻讯后也主动表达加入的意愿。
经过近一年的书信往来与细节磋商,靖安二十六年春,“国际绣艺联谊会”成立大会的日期与地点最终确定:于当年中秋,在大靖京城千绣苑举行。
是日,千绣苑张灯结彩,盛况空前。来自波斯、大食、拂林、天竺、于阗、南洋诸国等十余个国家和地区的绣艺大师、学者、工匠代表济济一堂。他们肤色各异,服饰绚丽,语言不同,但眼中都闪烁着对绣艺共同的热爱与对这次前所未有的聚会的期待。
成立仪式庄重而简朴。没有繁文缛节,在共同观赏了《大靖江山图》及各国代表带来的精品绣作后,与会代表审议并通过了由大靖方面起草、经多次修改完善的联盟章程草案。章程确立了“尊重差异、平等交流、互利共赢、推动进步”的宗旨,规定了定期举行交流会、创办联盟通讯、设立专项研究课题等基本运作方式。
随后,进行首任盟主的推举。几乎没有任何悬念,各国代表一致推举大靖“绣圣”、千绣苑与巾帼绣院的创立者、也是此次联盟的主要倡议者——苏清辞,担任联谊会首任盟主。
当这个结果被宣布时,全场响起不同语言汇成的、真诚而热烈的掌声与欢呼。苏清辞立于台上,看着台下那一张张来自遥远国度的、充满敬意的面孔,心中感慨万千。
她缓步上前,声音清越平和,通过译官的转述,传入每位与会者耳中:“承蒙诸位信任,清辞惶恐。此盟主之职,非为权柄,实为服务。愿与诸位同仁一道,以手中针线为桥,以心中热忱为灯,共同守护人类这份对美的创造与追求,让绣艺之光,照耀更广阔的世界。”
话音落下,掌声雷动。不同文化的代表们相互致意,交换着带来的特色丝线、工具或小样,气氛融洽而热烈。一个跨越国界与文化的绣艺共同体,在这一刻,正式诞生。
苏清辞知道,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联盟未来的路还很长,会有磨合,有分歧,甚至有挑战。但至少,一个平等对话、共同前进的平台已经搭建起来。这不仅是她个人事业的又一高峰,更是大靖盛世文治影响力的极致体现,是将文化软实力转化为持久国际影响力的关键一步。
这标志着大靖绣艺,乃至东方艺术,开始以一种更加自信、开放、主动的姿态,参与到全球性的文明对话与共建之中。一幅比《大靖江山图》更为宏大、也更为复杂的“文明锦绣图”,正在她的引领下,缓缓起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