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东西,我瞧瞧!”
李长安拿起“龙骨”,端详了半天,一个字儿也没认出来。
这些骨头已经“失水”,或者说,失去了那种油润的感觉,变得非常轻,像瘘干的木头。
“土里挖出来的,不信你问问,八九成来自于安阳!”
富柔狐疑的看着李长安,咋滴,你还懂药铺生意?从土里挖出来的,那不就是尸骨么,啪的一下,她赶紧放回去。
“你瞧,没人看着,他们就会中饱私囊。明明用鲜牛骨效果更好,可偏偏就要用昂贵的药材龙骨。这可都是咱家的钱,花可以,但让人把咱当冤大头,有点土鳖。”
富柔白了李长安一眼,你自己萝下快了不洗泥,招来这么多不靠谱的牛鬼蛇神,却让我来当管家婆。
说的好听是什么大科学院,哪儿呢,这不就一个大作坊么!
窑炉要半干点火,时间还久着呢,李长安过来只是表示一下自己的姿态。
其他院子还有炼铁炉和木匠作坊,配套科学院后续的产品研发工程。
逛了一圈,露了脸,画了饼,熬了鸡汤。
作为领导,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种子埋下,好好浇水施肥,静等开花结果。
接下来的日子,他依旧很忙。
王雾北上权马,前后操持了三四天,李长安往队伍里塞了好几个自己人,寻思着能不能搞点驮马的马种回来。
苏轼继续跟马政背后的官员斗法,真把他看不顺眼的官员都给告了,攀走了二十多名京官,一百多人被罚俸。
为了保证王弗和小胖墩的安全,李长安直接把娘俩送进了科学院,王弗跟富柔搭班子,小胖去跟师哥做实验。
另外,他还去了一次天一阁上课,讲座形式,欧阳修讲汉唐府兵制,大伙帮着皇帝一起研讨案例。
这活儿是他唯一能拿到薪水的地方,一个月有十贯钱,两匹绢,五石麦。
大宋朝穷的,皇帝的书童就发这么点儿玩意儿。
富柔履新,正式担当大科学院办公厅主任,带着富弼的二帐房,接手研究院一切耗材采购评审。
一天消耗二百贯,比苏轼的俸禄还高,每天烧钱烧的管家婆心惊胆战。
她还真不知道李长安有多少钱,按照唐宋的规矩,陪嫁是彩礼的三倍,富弼准备了价值三千贯的财物,还有宅院一处,仆役若干。要是比例关系成立,她觉着自家烧成穷鬼,一个月不到就差不多了。
此时,汴京城一个成手跑堂月例不过两贯,她家这买卖,等于每天烧掉一百个跑堂一个月的辛劳。
每次看帐目,都有一种心惊肉跳,自己要嫁给一个大傻子的感觉。
玻璃有什么好,既没有琉璃漂亮,也没有瓷器结实,就为了照镜子,犯得着么?
李长安每天晚上会跟看一起开复盘会,选出稍微贴谱的研究方向,对实验流程给出一些建议。
“嫂嫂,你瞧了么,简直欺人太甚,一根铁棍子要七十贯?”
王弗拿过来申请单,皱着眉头看了一遍说明。要一根长二十六寸的,径粗三寸的平滑钢辊,配套一个铁砧,要宽二十四寸,长五十寸,也要表面光滑。
申请实验室来自于平板玻璃项目组,要是铁东西,这些材料也就二十贯足矣。
多出来的五十贯算成加工费,这也太贵了。
没等王弗想清楚,富柔已经拔出了青冈宝剑,怒气冲冲,就要去找申报的人算帐。
“妹子且慢,先把人叫来问问再说。”
王弗翻阅文档,找出一张数日之前的表单,上面也有类似的采购项目,一个铁砧加一个铁辊,费用才十八贯。
“瞧瞧这个!”
俩人把表单放在一起对比,尺寸相同,用途一样,都是要用来擀平玻璃。
一个十八贯,一个七十贯,就是把铁换成了钢。
奇怪的是,采购单的审核批准上,还签着沉括的大名。难不成,这沉学士也腐败了?
叫来申报人,是个工艺研究组的年轻人,二十多岁,浑身散发着汗酸味。
“解释解释,为何三日前刚买了铁辊,现在要三倍多的价格,再买一套同样的钢辊?”
小伙扯着脖子上的汗币擦了把脸,屋子里的味道更重了。
“杂质,铁辊磨不平,压出来的玻璃坑坑洼洼,达不到验收要求。”
扯淡,铜镜倒是平,你们用它来压玻璃还是照人。
“我们要激活核查!”
小伙转身带路,领着她俩进了一间喷着热浪的屋子。
这屋子四面封闭,只开了一道窄门,离着窑炉很远的位置有一个巨大的水柜,棚顶有个气窗。
在窑口正对的位置,有一条砌筑的操作台,台上正摆着那套十八贯的设备。
屋里所有人都在全神贯注的烧窑,出料,擀玻璃。
富柔看见他们从坩埚中倒出一大坨亮金色的粘稠琉璃,两个身高力壮的青年,抬起铁辊,试图把倾倒在铁砧上的琉璃擀成薄片。
可这团东西刚出炉就变硬,放到铁砧上,前一半还能擀平,后一半就不行了。
俩人累的满脸通红,汗水跟浇了雨一样,里啪啦从脸上掉落。
之后,有个人拿着刀一样的工具,把平整的部分切割下来。有人用铁尺测量,报出数据。
负责实验项目的青年听了数字还是摇头,拿铁钳把硬了的琉璃夹起来放入水中,之后凑到眼前,仔细观瞧。
“再来,还是薄厚不均!”
有人将废料回收,砸碎了丢进捣臼。
另有人从水柜端了盆水,对铁砧进行降温和清洗。
富柔已经热得眼角发烫,心脏开始蹦着跳了。不过为了丈夫的家业着想,还是硬撑着上前,问负责人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砂眼,还有铁辊受不得热,现在已经不圆了!”
负责人拿起铁辊,让富柔闭了一只眼观察辊面,确实已经出现了变形,平面变成了曲面。
“解决办法呢?”
那负责人似乎没想到主任会这么问,直愣愣的回答,“不知道,先换成更硬的钢辊试试!”
试试,就这么没头没脑的试一下,五十贯可就没了。
富柔刚要发火,忽然听见外面喧闹了起来。
别是又出了事故伤人,自从起了玻璃窑炉,天天都有烫伤烧伤的。
放下这头,富柔牵着王弗赶紧离开,冲外面的喧闹处跑去。
“成了,成了!无色,无色啊,财神爷要的水晶咱们炼出来了!”
“万胜!”
“万胜!”
十几个人就在烤人的窑炉前面又蹦又跳,有人把水缸的凉水泼洒出来,浇向众人的头顶。大伙就象遇见了甘霖,仰头大哭大笑,哇哇直叫。
这疯癫的场面吓坏了富柔,一转身又跟着王弗回了办公厅小院。
中华宝石以红玉绿玉为最,水晶也值些银子,加之此物硬脆,破面极其锋利,几乎无法把玩,在高端市场少有人问津。
本物都不值钱,长安要人造的干什么,难不成真用来替代窗纸薄绢?
一项定向研发,奖金至少一千贯,看这帮人疯魔的样子,十有八九是中了长安的悬赏富柔愁啊,这还没出嫁呢,家底儿就干光了。
少女梦要嫁给大英雄,谁知道大英雄的日子过得这么心惊肉跳,天天走在破产的边缘。
“姐姐,我得去问一问他!”
王弗表示同意,她家在眉山已算富贵,家中产业少说也值个八九千贯,要不苏洵也不会把大儿子舍过来。
但她这几日一番盘算,就王家的家底儿,在研究院绝对撑不了一个月就得败光。
李长安这不是造东西,他是造化钱,正在把好好的家业扔进红彤彤的炉子里。
王弗留下坐镇,富柔出偏门,骑上枣红马,一路飞驰,去了金楼。
金楼里,李长安在对着一桌子地图思考。
冶炼消耗木炭的成本太高了,一天光烧炭就进去八九十贯,这还是实验规模,要是真的开厂,那还不得把汴京附近的树木都砍光了。
要是自己推进了中原的复活节岛化,那可真成了千古罪人。
无磷焦炭,他看上了长治和焦作两个地方。
这俩地方都有浅层优质煤,而且毗邻河道,能够进行远途运输。最难得的是,两地已经有了悠久的开采和利用历史,只要找当地大户合作便可,不必自己再砸钱进去干采掘业。
富柔的快马和实验室狂奔的报信人前后脚,富柔刚上楼,报信人一路喊着“水晶”,也到了。
“长安,前后已经花了一万七千贯了,停手吧!”
“怎么,心疼钱了?”
富柔想说,再不停手,富家也填不上这么大的坑了。
“你来瞧,从磁县拿到的焦炭,上好硬碳一称三百文,此物与硬碳火候相当,价格却仅需一半。”
富柔拿起来沉甸甸、黑乎乎,像石头一样的东西,这东西是碳?
李长安果然是个傻子,肯定又让人给骗了。
完喽,耶耶一辈子用人识人着称,到老花了眼,折在李长安这个混蛋身上了。
报信人终于冲到了楼上,右手举着一口袋东西给东家报喜,“水晶,东家,水晶,我们造出水晶了!”
他把口袋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倾倒在地板上。
有水滴状,有球状,有大疙瘩,还有薄厚不均的片片儿。
冰!
富柔第一时间想到的东西就是冰!
水晶不是这样的,水晶有棱角,有尖刺,有时还会泛白。
只有冰,这种用干净水冻成的冰,才会如此纯净,各种型状什么都有。
这帮骗子,居然拿冰来骗我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