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府,望江楼。
雅间之內,荀景一身靛蓝长衫,姿態从容,正亲自为对面的年轻人,斟上一杯清茶。
那年轻人,名叫李信,正是皇家学堂商科的第一批毕业生。
他被派往蜀中,接管一家濒临破產的皇商,此刻,脸上却满是劫后余生的惶恐与后怕。
“荀先生,若非您及时出手,学生学生这次,怕是要万劫不復了!”
李信的声音,还在微微发颤。
他將一本偷偷抄录的帐册,双手奉上。
“这便是那沈沧澜的四方钱庄』所用的记帐之法,学生钻研了数日,依旧觉得头晕脑胀,处处都是陷阱,防不胜防!”
“学生无能,辜负了陛下的期望!”
荀景接过帐册,並未翻看。
她只是淡淡一笑,那笑容里,带著一丝安抚人心的力量。
“你做得很好。”
“能在沈沧澜那只老狐狸的眼皮子底下,保全自身,还將这东西带出来,已是天大的功劳。
她看了一眼窗外,成都府的繁华市井。
“这蜀中,水深得很。你一个刚出学堂的雏鸟,能斗得过他才怪了。”
她顿了顿,又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
“这是陛下,给你的。”
李信一愣,连忙恭敬地接过,展开。
信上,没有长篇大论,只有寥寥数语,和一张画著无数格子的,奇怪图表。
“此法,名为借贷记帐』,其要在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沈氏之法,得其形,未得其神,漏洞百出”
李信越看,眼睛瞪得越大。
他那颗被沈沧澜的手段,打击得几乎失去信心的脑袋,在看到这封信的瞬间,如遭雷击,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陛下,竟然连此等经商秘术,都了如指掌!
而且,陛下的法子,比沈沧澜的,高明了何止十倍!
“学生学生明白了!”
李信激动得浑身颤抖,他对著北方,长揖及地。
“陛下圣明!学生,定不辱使命!”
荀景看著他那副重燃斗志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又將另一份来自青城山密探的情报,连同那本帐册,一同封好。
“去吧。”
“让那只自以为是的狐狸,再得意几天。”
“陛下的网,已经撒下。收网之时,他会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天罗地网。”
养心殿。
何岁將两份来自蜀中的密报,隨手放在案几之上。
一份,是高炉炼钢的草图。
一份,是借贷记帐法的雏形。
寧白露为他奉上一杯参茶,凤眸之中,带著一丝忧虑。
“陛下,这沈沧澜与鲁清,一財一技,狼狈为奸。如今,竟已让他们造出了神兵,掌控了蜀中钱流。”
“长此以往,恐成心腹大患。”
何岁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脸上没有半分波澜。
“患?”
他轻笑一声,那笑容里,是洞悉一切的,玩味。
“他们不是患。”
“他们是朕,免费的,劳工。”
他指了指那份高炉炼钢的草图。
“此法,看似精妙,实则隱患重重。焦炭配比不明,风温控制不稳,產出的钢,时好时坏,废品十之七八。”
“若由我工部来试,不知要耗费多少钱粮,死多少工匠,才能尽善尽美。”
他又指向那本帐册。
“这借贷记帐法,更是只学了个皮毛。只知分门別类,却不知资產、负债、权益之关联。用来对付那些糊涂帐的旧商號尚可,一旦遇上真正的对手,一戳就破。”
寧白露冰雪聪明,瞬间明白了。
“陛下,您是想”
“让他们试。”
何岁的声音,平静而又冰冷。
“让鲁清,用沈沧澜的钱,用蜀中的矿,用墨家弟子的命,去给朕,把那炉子,烧到完美。”
“让沈沧澜,用他的钱庄,去给朕,把这套记帐法的坑,一个个踩平。”
他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丝帝王独有的,冷酷。
“等到他们的技术,成熟了。”
“他们的果子,结满了。”
“朕,再去摘,不就好了?”
寧白露的心,微微一颤。
她看著自己的夫君,那眼神,是无尽的崇拜,与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
这天下,皆是他的棋盘。
这眾生,皆是他的棋子。
这份算计,何等恐怖。这份孤独,又何等沉重。
“王顺安。”
何岁淡淡开口。
王顺安的身影,如鬼魅般,从殿角滑出,躬身侍立。
“传朕两道旨意。”
何岁的声音,不大,却如同天宪,在寂静的殿內,迴荡不休。
“其一,命工部与皇家学堂,即刻成立钢铁冶炼司』。將这份高炉草图』,发往天下各大官营铁厂,昭告天下能工巧匠,共同参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