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湖商会助农惠民告令。
“为体恤京畿农户耕作之苦,感念皇恩浩荡,我两湖商会,愿行绵薄之力”
“即日起,凡京畿左近之田庄、田產,不问归属,皆可至本行在京分號,免费领取新式曲辕犁』、耬车』等农具,不取分文!”
免费!
何璋的眼角,狠狠一跳。
这沈沧澜,好大的手笔。
可当他看到下面的条款时,他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狠毒。
什么叫做,杀人不见血的绝户计!
“另,为免农户丰產而滯销之忧,凡与本行签约者,我两湖商会,愿以高於市价三成之价格,包销其庄內所有田地之全部產出!当场结算,钱货两清!”
轰!
何璋的脑子里,如同炸开了一道惊雷。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手中的那张薄薄的告令,此刻却重如泰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釜底抽薪!
这哪里是“惠民助农”!
这是彻头彻尾的,釜底抽薪!
皇帝的皇家农商行,是贷款,是要还的,有利息。
他何璋,是以“祖宗体面”为由,逼著宗室们守著旧田產,过紧日子。
而沈沧澜
他直接让所有人,躺在地上,张开嘴,等著金子从天上掉下来!
这是一道选择题。
一道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做出选择的题。
这一刻,何璋之前在朝堂上所有的慷慨陈词,所有关於“祖宗体面”、“皇室风骨”的泣血諫言,都在这“高於市价三成”的赤裸利益面前,变成了一个天大的,滑稽的,可悲的笑话。
他不是在维护皇室的尊严。
他成了那个挡在所有人財路上的,最大的绊脚石!
“沈沧澜”
何璋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这个名字,那双细长的眸子里,充满了被愚弄、被背叛的刺骨寒意与疯狂。
那箱子里沉甸甸的二十万两银票,此刻像是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
他以为自己是执刀的盟友。
到头来,他才是那把刀下,被割得最深,最惨的,祭品!
“王爷!”
大管家的声音,將何璋从无边的怨毒中惊醒。
“府外府外”
“成郡王,裕郡王,还有好几位国公爷他们都来了!”
“说什么说什么要请王爷您,给宗室们,一个交代!”
话音未落。
府外,那股压抑了许久的喧囂,终於,彻底爆发。
“开门!”
“紓王爷!您出来说句话啊!”
“王爷!我们都听您的,没去跟皇后娘娘贷款,守住了咱们皇家的体面!可现在,天上掉下来这么大一块肥肉,您倒是给个话,这肉,咱们是吃,还是不吃啊!”
一个尖利的声音,带著毫不掩饰的怨气,穿透了厚重的府门。
“吃?怎么吃!这告令上说,要跟他们商会签约!这是商贾之事!紓王爷之前在金鑾殿上,可是为了这事,差点撞死在柱子上的!”
“那怎么办?就眼睁睁看著別人发財,咱们因为体面』,穷死饿死吗!”
“不行!必须让王爷去跟陛下说!让他准了此事!这是两湖商会自愿惠民,跟皇家没关係,不算丟了体面!”
“对!让他去说!”
一声声的质问,一句句的催促,如同无数只手,狠狠地撕扯著何璋那件名为“贤王”的华美外袍,將他最后的尊严,践踏得粉碎。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看向窗外那漆黑的夜。
那夜色里,仿佛有一双带著玩味笑意的眼睛,正在千里之外,静静地,注视著他这个在牢笼里,徒劳挣扎的,可怜虫。
何璋的胸口,剧烈地起伏著。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
噗——
又是一口鲜血,喷薄而出,染红了那本刚刚还被他视若珍宝的,《京畿百官录。
养心殿內。
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一盘玉石棋局,摆在窗前的暖榻之上。
执黑子的何岁,与执白子的寧白露,正悠閒对弈。
殿外的滔天风波,似乎只是窗外拂过的一缕微风,丝毫不能影响这里的寧静。
王顺安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殿角的阴影中滑出,將一张刚刚誊写好的密报,恭敬地呈到了御前。
何岁没有去看。
寧白露抬起纤纤玉手,拈起一枚白子,清脆地落在棋盘之上,截断了黑子的一条大龙。
她那双清澈如水的凤眸,扫了一眼密报上的內容,嘴角勾起一抹清浅的弧度。
“陛下,您这条大龙,怕是活不成了。”
何岁看著被吃掉的棋子,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无妨。”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那眼神深邃,仿佛能看穿人心。
“丟一条大龙,却能看到一条藏在水底的蛟,忍不住自己翻了身,露出了雪白的肚皮。”
“这笔买卖,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