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们个个云鬢高耸,珠翠环绕,脸上掛著矜持而又疏离的微笑,眼角的余光扫过殿內那些布衣荆釵的平民女子,毫不掩饰其中的轻蔑。
为首的,是寿康侯的亲侄女,李嫣然。
她自幼饱读诗书,在京中素有才女之名,对此次“女科”,她本是不屑一顾的。
在她看来,这不过是皇后娘娘为了抵制太后选秀,弄出来的拙劣把戏。
今日前来,一是为姑祖母撑场面,二是想看看,那位皇后究竟能闹出什么笑话。
待宫人將密封的试题卷分发下来,李嫣然施施然地揭开封泥。
只看了一眼,她那张维持了半日的端庄笑顏,便瞬间僵在了脸上。
她身旁的那位堂妹,更是低呼一声,险些將手中的笔桿都捏断。
周遭的贵女们,有一个算一个,表情皆是从从容不迫,迅速转为错愕,再到难以置信的呆滯。
只见那雪白的宣纸上,没有她们烂熟於心的诗词歌赋,没有风雪月的琴棋书画。
只有两道用硃砂小楷写就的,冰冷而又现实的题目。
“案例一:去岁冬,內务府採买处上报,为各宫採买御寒用上等银霜炭共计十万斤。然据六司用度总帐,各宫实际接收,不足七万斤。请问,其中至少存在几种中饱私囊之手法?並擬定一份章程,用於追索亏空,惩办罪奴。”
这第一个题目,便如一记重锤,砸得所有贵女眼冒金星。
银霜炭?亏空?惩办罪奴?
她们平日里只关心哪家的胭脂最好,哪里的锦缎最新,何曾想过这些骯脏齷齪的庶务?
这些东西,不都是下人们该操心的吗?
李嫣然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她握著笔的手微微颤抖,那“中饱私囊”四个字,仿佛在嘲笑著她那点可怜的才学。
她绞尽脑汁,也只想出一个“管事太监偷拿了”这种粗浅的答案。
至於章程?更是无从下笔。
还未等她们从第一题的衝击中回过神来,第二道题,更是让她们如坠冰窟。
“案例二:宫规第三十七条,『宫人非奉旨不得私相授受』。然查,尚食局宫女与长乐宫太监,常以『食水剩余』为名,交换情报,结成派系。请问,此举是否违背宫规?若你是掌刑女官,当如何处置,既能瓦解其私党,又能杀鸡儆猴,还不至於引发大范围动乱?”
这哪里是在考校女红才情。
这分明是在考校为官做宰的权谋心术,是在拷问最阴损毒辣的整人手段!
殿內,死一般的寂静。
方才还满脸优越感的贵女们,此刻一个个脸色煞白,或低头咬唇,或茫然四顾,平日里引以为傲的端庄仪態,早已荡然无存。
汗水浸湿了她们精致的妆容,显得狼狈不堪,丑態百出。 与她们的坐立不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殿內另外一些身影。
那些出身宫女,或是来自市井的女子,在最初的震惊过后,眼中却渐渐亮起了光。
她们或许不懂风月,却日日夜夜在现实的泥潭里打滚。
这些题目,对她们而言,不是考题,是她们曾经、或正在经歷的,血淋淋的日常。
高台珠帘之后。
寧白露一袭正红凤袍,端坐於凤座之上,神情清冷,如同一尊没有感情的玉像。
她將下方眾生相尽收眼底,那双洞悉人心的凤眸中,没有一丝波澜。
这便是她的夫君,用最残酷的现实教给她的道理。
权力,从来不是风雪月,不是诗词歌赋。
而是最冰冷、最无情、最现实的计算、制衡与屠戮。
她要为自己选的,不是一群会吟诗作画的金丝雀。
她要为自己,也为何岁,锻造出一支最锋利、最忠诚的,能守护这深宫內院的凤仪之师!
时间一点点流逝。
一个时辰后,收卷的钟声响起。
那些贵女们如蒙大赦,一个个失魂落魄地交上了几乎空白的答卷,逃也似的离开了偏殿。
而其余的女子,则在宫人的引导下,静静地等候著。
看著这些交了白卷的贵女们,寧白露摇了摇头。
她出的这些题目和豪门大户管家事宜有异曲同工之处。
如果这些简单的题目都答不上来,那么將来嫁入豪门也只是被豪奴欺主的命。
想到这里寧白露也完全定下了心。
她很清楚何岁爱她哪里,爱的正是她的聪明机变,性情坚毅。
这些空有容貌的贵女,何岁哪里看得上。
几名早已选定的女官,正紧张地批阅试卷。
很快,一名女官便面带惊容,匆匆走到寧白露身边,將一份答卷恭敬地呈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