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財物,无论金银、古玩、字画、田契,尽数清点造册,搬至府前街,当眾陈列。
“所有家眷,无论老幼,一律收押,待审。”
“若有反抗者,”方正的目光,缓缓扫过府內那些手持棍棒,却早已嚇得两股战战的家丁护院,“格杀勿论。”
王柬的咆哮,戛然而止。
他看著方正那双不含一丝人类情感的眼睛,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衝天灵盖。
他终於明白,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政敌。
而是一台,只会执行“律法”这套冰冷程序的,杀戮机器。
同样的场景,在黎明前这最黑暗的一个时辰里,在京城的数十处高官府邸,同时上演。
没有试探,没有警告。
只有最迅猛的突袭,与最决绝的抄没。
方正的都察院,如同一柄由天子亲手挥下的,无情的铁扫帚,以一种蛮不讲理的酷烈姿態,横扫著京城官场积攒了数十年的污垢。
无数自以为高枕无忧的官员,从梦中惊醒,便已沦为阶下之囚。
他们的哭喊,他们的求饶,他们搬出的靠山,他们引以为傲的人脉,在这柄名为“方正”的无鞘之剑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一个时辰后,天光大亮。
而整个京城,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著恐惧与狂热的氛围,彻底引爆。
从漕运总督府,到户部侍郎府,再到那些与漕帮、与江南有著千丝万缕联繫的京官府邸
一条条平日里车水马龙的街道,此刻竟被清空。
街道的中央,一箱箱贴著封条的赤金、白银,被堆砌成一座座刺眼的小山。
旁边,是数不清的奇珍异宝、古玩字画,被隨意地丟弃在地,仿佛那不是能让寻常人奋斗一生的財富,而是一堆毫无价值的垃圾。
而最让围观百姓感到血脉僨张的,是另一边。
一堆堆如小山般高的,泛黄的,散发著霉味的契约文书,被都察院的吏员们,当眾投入一个个巨大的火盆之中!
“烧!”
隨著方正一声令下,烈焰升腾。
那些沾满了血泪的卖身契,那些逼得人倾家荡產的高利贷借据,那些盘剥了三代人的田產典当文书,在熊熊烈火中,捲曲,变黑,最终化为漫天飞舞的灰烬。
一个头髮白的老农,死死盯著那飞舞的灰烬,浑浊的双眼中,流下两行滚烫的泪水。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衝著方正的方向,衝著皇宫的方向,重重地磕下了三个响头。
“青天大老爷啊!!”
他声嘶力竭的哭喊,如同惊雷,炸响在人群之中。
“我家的地!我家的地契,被烧了!老天开眼!陛下开眼啊!”
这一声哭喊,点燃了导火索。
“我的女儿!那张卖身契!我也看到了!也烧了!”
“呜呜呜苍天有眼!圣君在世!圣君在世啊!”
悲慟的哭声,与狂喜的吶喊,交织在一起,匯成了一股足以撼动天地的洪流。
成千上万的百姓,自发地跪倒在地,对著那漫天飞舞的灰烬,对著那一道道冰冷酷烈的身影,顶礼膜拜。
他们或许不懂什么朝堂爭斗,不懂什么盐铁弊案。
他们只知道,压在他们身上,压在他们祖祖辈辈身上,那座名为“债务”的大山,今天,被这位从天而降的“方青天”,一把火,烧得乾乾净净!
方正静立於人群之外,对那山呼海啸般的“青天”之名,充耳不闻。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冷的表情。
可他那藏在官袍下的手,却死死地攥著,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的心中,没有半分得意,只有一股被压抑了太久的,近乎扭曲的快意。
不够。
还远远不够。
烧掉的,只是罪恶的契据。 而製造这些罪恶的人,还好好地活著。
他的目光,缓缓投向了南方。
那片被无数文人墨客,吟诵了千年的,锦绣江南。
他知道,那里,才是这罪恶真正的源头。
那才是,他这柄剑,最终的归宿。
慈寧宫。
上等的龙涎香,也驱不散殿內那凝固如冰的空气。
“啪!”
一只价值连城的官窑粉彩瓷碗,被承恩侯李良,狠狠地摜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那张被酒色掏空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惊恐与狰狞。
“疯了!那个方正,是陛下从哪里找来的疯狗?!”
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刺耳。
“他他把漕运总督给抄了!连带著半个户部,十几个跟我们李家有生意往来的京官,全都被他一锅端了!”
“姐姐!您听见没有!再这么下去,他就要查到我们李家头上了!”
主位之上,李太后捻动佛珠的手,第一次,停了下来。
她那张总是带著一丝漠然的脸上,终於浮现出了无法掩饰的阴霾。
她没有理会自己那不成器的弟弟。
她的目光,穿过重重殿宇,仿佛看见了养心殿內,那个总是带著温和笑意的年轻帝王。
她终於明白,自己,乃至所有人,都低估了他。
“文伐江南”,只是幌子。
“整顿吏治”,才是真正的屠刀。
而方正,就是那把不分敌我,不讲情面,只知杀戮的,最疯狂的刀。
皇帝將这把刀,扔进了京城这潭深水里,根本不是为了查案。
他是为了,逼她。
逼她这个太后,逼整个李氏外戚,逼所有与旧势力有染的朝臣,都从那阴暗的角落里,自己跳出来。
然后,一刀斩之。
好狠的阳谋。
好绝的帝王心术。
“慌什么。”
太后缓缓睁开眼,声音嘶哑,却透著一股彻骨的寒意。
“刀,是用来杀人的,但也可能,会反过来,伤到握刀的人。”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看著那片被高墙切割的天空。
“去,告诉李威。”
“他想做的事情,就放手去做吧。”
“哀家累了。”
“这大玥的天下,也该换个清静的玩法了。”
李良一愣,隨即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他知道,他姐姐这句“哀家累了”,代表著什么。
那代表著,默许。
那代表著,她终於决定,不再顾忌那点可笑的母子情分,要对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皇帝,下死手了!
风暴,已在京城掀起。
而一场更大的,足以动摇国本的颶风,正在千里之外的江南,悄然匯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