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源先生,不必如此悲观。”
青年学者上前,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们就当作是在执行一个必要的流程,顺便见证一个历史性的时刻。无论结果如何,我们这种小人物也改变不了什么,不是吗?”
“我倒是觉得,这其实是对人类认知边界的一次伟大拓展。就象忒瑞西阿斯第一次试图用火把去照亮上帝的脸这样想,哪怕被烧瞎双眼,也是一种特殊的荣幸。”
他这话说得如此轻巧,仿佛即将“被烧瞎双眼”的不是活生生的自己
我不禁想起某位哲人曾说过的箴言:通往地狱的道路,往往是由看似最美好的事物铺成的
大抵就是形容伊吹博士此刻这种,包裹在求知欲糖衣之下,有些病态的好奇心罢
“不过,伊吹博士,”
源信警官语气生硬转开了话题,似乎不想再继续这场哲学辩论,
于是指了指远处那艘轮廓威严的军舰:
“您真的认为待在这里,是明智的选择吗?舰的舰桥,拥有最先进的观测设备和分析仪器,条件比我这艘破船好上一百倍。”
“哎呀,源先生,这话应该是我来问你”
青年学者故作一副惊讶的神情,随即轻笑起来:
“你不也拒绝了防卫省的‘美意’,执意要回到自己的巡逻艇上吗?”
源信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不一样。这是我的岗位。但您是科学家。以‘疾风号’的防护能力一旦发生什么,我可没法保证您的安全。唯一能提供的救生衣,也可能在瞬间变成寿衣。”
听到这话,这位青年学者摊开双手,故作夸张地叹了口气:
“唉
象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研究人员,留在哪,又有什么区别呢?”
“命运若是想开个玩笑,即便躲在最坚固的乌龟壳里也是没用的,最重要的是”
这时,青年学者露出一丝顽童般的笑容,指了指自己的木屐:
“‘金刚’号舰桥的地毯太软了,我的脚不喜欢。”
听到这个理由,我几乎要笑出声来,
这位伊吹博士,莫不是和我一样,是黑色幽默的个中高手,最擅长用最无厘头的话语瓦解最严肃的气氛的那种
而听到这堪称离奇的理由,源信饱经风霜的嘴角也明显抽动了一下,像被人拿打火机被电击一下
“当然啦,源先生,这是玩笑。”
青年学者象是捉弄人成功一般,俏皮地眨了眨眼,补充道:
“不过,我可是非常相信您的判断力和经验的
在瞬息万变的前线,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兵,远比十个坐在办公室里的将军更能看清真相。”
说话时,他还微微躬身,姿态谦和得体,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可源信警官听到夸赞,却再次发出一声叹息,这叹息里充满了宿命般的无奈:
“再强的判断水平,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有什么意义呢。”
他转过身,不再言语,开始沉默地凝视着远方,整个人象一块贴在窗棂,被岁月风干的橘皮
青年学者见状,若有所思,不再多劝慰什么,只是好整以暇地把玩起手中的望远镜,耐心等待着什么
而旁观的我过了会儿,感到一阵闷闷的无聊感
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最是磨人
趁着他们两个陷入各自的沉思的空闲,我悄悄踱到源信警官身边,用手肘轻轻戳了戳他的肋骨
他回过头,眼神有些茫然,似乎刚从某个遥远悠长的回忆里抽离出来
“所以,到底是什么情况?源信,”
我问道:“我还没搞清楚来龙去脉呢,怎么突然就要进入大场面了?”
源信揉了揉太阳穴,眼神重新聚焦,带着一种忍受着偏头痛折磨的病患口吻,缓缓开口:
“昨天你走后”
在他的简短讲述下,我很快便理清了当下的状况:
在国内民众日益增长的恐慌情绪,各类舆论的沸反盈天之下,再结合某大国&039;你行不行啊,不行我来&039;的军事暗示,一向以迟钝和拖沓着称的日本政府终于坐不住了,如同一个在校园霸凌中被逼到墙角的学生,决定挥出那自以为强硬,实则大概率是软绵可爱的一拳
总之,驻扎在横须贺的王牌,海上自卫队的‘金刚’级驱逐舰及其舰队出动了,即将对‘深海黑船’进行一次决定性的军事接触
这无疑是天上掉下来的履历,一步登天的绝佳机会
然而,这位固执的老警官却以一种近乎抗命的强硬态度拒绝这份&039;荣誉&039;
他强烈要求回到自己这艘又老又破,连窗户都还没修好的‘疾风号’上,与金刚级驱逐舰进行协同行动
这种说辞,在我听来,无非是“我不想去那艘船,那里的厕所没有我习惯的厕纸品牌”
也罢,固执的老头总有自己固执的道理。但对我来说也是优点。这艘小破船虽然破,但巧合的是,位置在比较安全的后侧,而且视野清淅,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做的绝佳观景平台
另外,这位气质温和的伊吹博士作为会议中的一位学术顾问,则象是闻到花蜜的蝴蝶一般,主动请缨,要求与源信警官一同行动,进行随船观测与记录
从目前流露出的各种细节来看,这位自称为普通学者的男人,恐怕不是个普通学者。
不过这人图什么呢?放着安全的地方不去,偏要挤上一艘随时可能变成铁棺材的破船?
我腹诽,莫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殉道情结?
正想着,伊吹博士不知从哪又掏出一个望远镜,向源信递了过去,镜身是磨砂质感的黑色,上面还贴着未撕的保护膜:
“源先生,用这个吧,看得更清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