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我学乖了,可不想再体验那种被装进滚筒洗衣机里疯狂搅拌,最后被当成湿透的碎纸巾一样倒出来的感觉
于是,我在船舱里找了个堆放着救生衣和缆绳的阴暗角落,抱头蹲下,将身体缩成一团,想象自己是一只准备过冬的刺猬,或者是一个即将被发射的炮弹,总之是能够最大程度减少冲击的形态
随后,迟疑了几秒,带着一种干脆豁出去的感觉,我念出了那句,激活&039;时空穿梭&039;的口令:
“—【el psy kongroo!】—”
然而,我心中预想的颠簸并未如期而至
——不可思议
这次的穿梭体验,简直温柔得不象话
没有天旋地转,没有恶意倾倒。我感觉自己只是轻轻地飘了起来,被一对温暖的巨大手掌小心翼翼地托住,只是轻微地晃了一下,空间传送就稳妥地结束了
整个过程只伴随着轻微的失重感,和晚上回家坐了一次极其平顺的电梯没什么区别
当我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平平稳稳地到达了目的地
为什么?
我偏过头,用抬起的掌背抵住下巴,摆出一副思考者雕塑的姿势,心中充满大大的疑窦:
明明上次的体验象是一场惨烈的坠机事故,那份颠簸和折磨的感受至今还残留在我的肌肉里
怎么第二次,忽变得如此优待,就象私人订制的头等舱服务?
莫非,是因为第一次传送时,负责操作的传送npc是个第一次上岗的实习生,业务能力不过关。还是说,其实那是某种极其罕见的,百年不遇的交通失误?
我甚至开始阴暗地揣测,难不成,是这只隐形大手上次不小心闯了祸,把我这个尊贵的乘客弄得七荤八素,于是收到了来自心理咨询师小姐的差评警告,被扣了绩效奖金,于是这次它心中有愧,痛定思痛,发誓要洗心革面,改邪归正,做一名纯粹的,高尚的,有修养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好手?
虽然自己是这么设想的,但这个问题,大约是和为什么恐龙会灭绝一样,充满了各种假说,而我目前肯定是无法得而知之的
此处暂且将其搁置一旁
我晃了晃脑袋,将闪过的乱七八糟的猜想甩出去,回归当下的状况
周遭是流动的夜色与风的喧嚣。我发现自己正以一个半蹲的姿势,身处一辆飞驰的山田摩托车后座上
旁边,是健司那熟悉的背影,他裸露的手臂显露出结实的肌肉线条,头发依旧被风吹得蓬乱。远处海港的灯火在我们身边飞速倒退,变成一条条斑烂的色带
“不是还没到六点吗,你就下班了?这么快。”
我扶着他的肩膀,适应了一下,随口问道
他这次对我的出现并不意外。神色自如,仿佛我一直就蹲在那。通过后视镜,他以一种“你睡糊涂了吗”瞥了我一眼,随后大声喊道:
“喂,说什么傻话呢?柏修斯,现在都七点半了,你这家伙刚才在船上打瞌睡了吧?”
七点半?我有点奇怪。我和源信彻也的谈话结束后,在船舱里独自等待的那一段时间,固然有些沉闷漫长,但也不至于过去如此之久
我记得清楚,与老警官道别时,窗外的夕阳刚沉入海平面,那时的天色最多不过六点左右
难道说我心中一动,顿时浮现几种浅浅薄薄的猜想。然而中途另一件事情的发生,很快打断了我的思路
“小心!”健司一声大喝
我还没反应过来,刺耳的轮胎摩擦声便划破夜空
一辆巨大的拉着钢卷的大型卡车如同失控的钢铁巨兽,咆哮着从侧面的路口冲了出来,两盏刺眼的白色车灯亮的骇人,我忽发现这辆卡车打着滑,正朝我们的方向,猛然撞击而来
距离之近,甚至能看见驾驶室里那个油腻的中年男人,他面无表情地握着方向盘,眼神空洞,或许是由于极度紧张而导致的面部僵硬,也可能是其他更糟糕的原因
总之,情况极其危急,几乎是必死之局
但健司的反应快得惊人,他猛地一拧车把,向侧倾倒,摩托车发出尖锐的引擎音,一个极限的摆尾漂移,车尾在地面上划出一道优美的火花弧线
紧接着,他一拧油门,借助路边的绿化带缓坡,车头猛抬,整辆摩托如同一只矫健的猎兽,从路边一跃而起,以不可思议的方式移动着),最终,擦着卡车那冰冷的车厢边缘飞掠而过,躲过了这致命的撞击
在外人看来,这一连串的动作简直帅得可以拍成电影了,堪称日本秋名山摩托神
我可不这么觉得
我本来就只是半蹲在后座上,重心不稳,加之他这番堪比特技表演的华丽车技,毫无悬念地把我象一颗被弹弓射出的石子一样,从车上猛然弹飞出去
把我从车上弹飞出去
去
哦,哦哦哦噢噢要完蛋了!我自己——
然而。我并没有象预想中那样,以一个狗吃屎的姿态与坚硬的柏油路面亲密接触
身体的失重感仅仅持续了一瞬,随后在一股无形的力量作用下,我悬浮在了半空,接着,身体被一根看不见的,极富弹性的线牵引着。跟随着那辆去势不减的摩托车,在横滨的夜色中飘荡
我变成了一只人形风筝
起初,还有点紧张,我的手脚不受控制地在空中乱划
但很快,这种前所未有的新奇体验就压倒了恐惧。我甚至开始适应了这种感觉,从开始的惊慌失措,到后来甚至能悠闲地盘起双腿,在空中进入一种奇妙的冥想状态,思考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刚才那个卡车司机,为什么感觉有点眼熟呢?那张麻木的脸,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是我多心了吗?不过这司机大概是疲劳驾驶了吧,不知买了全价保险没有
我又若有所感地转过头,去看那辆惹事的重型卡车。发现它已经失控地撞进了路边的一家二次元周边商铺,玻璃和货架上的手办碎了一地
唉,日本人的日常真是多灾多难,不是怪兽登陆就是交通事故
后来,我也没心情想事情了
因为自己盘腿的姿态并不优雅,而摩托车行驶的速度越发飞快,反而重心不稳,让我在空中不停地翻飞,象一条台风天被挂在晾衣绳上忘了收的床单
整个人以一种极其尴尬的姿态,被一辆摩托在半空中遛着,在五光十色的城市霓虹灯之间穿梭,仅剩的羞耻心也被凛冽的夜风吹着干干净净
此刻,我竟无比迫切希望自己是一条被遗忘在车顶,不会思考的咸鱼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幸亏没人能看见我这副狼狈的模样,不然,我的脸大约的确是要丢到异次元空间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一百年
建司的摩托车终于在一阵引擎的低吼后,于一处路口停了下来
那根一直拖拽着我的狗链啊,不,无形之线,也随之松开
于是我舒展身体,双腿交叉,试图挽回一丝早已荡然无存的尊严,假装自己是某个云游而归的谪仙人,准备以一种优雅轻盈的姿态,缓缓降临人间
就在我那虚幻的脚尖接触到坚实的地面的一瞬间
呕——
我直接瘫软下去,蹲在路边,
是,这种空中飞人的体验一开始确实新奇,但飞得太久了,即便我在这个世界并无实体,这份源于精神层面的剧烈恶心感和晕眩,也不禁让我阵阵干呕个不停
感觉自己的前庭耳蜗,连同平滑的大脑皮层,都在这持续不断的,毫无规律的飘荡中,被搅成了一锅糊状物
许久,那股翻江倒海的感觉才渐渐缓和,我抹了抹嘴角并不存在的口水,摇摇晃晃把自己的意识从路面捞起来,开始打量四周
咦,这个地方莫名有些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