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落在六耳猕猴身上，而后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与歉意：“玄音道友，昔日我族儿郎鲁莽，冒犯道友道场，后土在此，代他们再次致歉。”
此举更是出乎二人意料。
伏羲眼中精光闪铄，推演天机，却觉一片混沌，只感此事关乎重大因果。
六耳猕猴亦是心中诧异万分，连忙侧身避让，拱手道：“后土祖巫言重了，昔日之事早已过去。”
“”却不知祖巫为何会在此地？”
后土直起身，目光再次投向无尽血海，望着那些永世沉沦的魂魄，幽幽一叹。
“吾循着那些战死、或因各种缘由陨落后，其残魂本能漂流汇聚于此的亡魂而来……”
“自上次武夷山一别，道友之言时常萦绕吾心。”
“吾游历洪荒，见多了厮杀、死亡，见多了这血海中无尽的哀嚎……”
“巫族征战，妖族争霸，这洪荒大地，每日有多少生灵陨落？”
“其魂无所归依，只能漂泊至此，受这血海侵蚀，化作怨灵，永世不得超脱……”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悲天悯人的情怀，与她祖巫的身份显得格格不入，却又无比真挚。
六耳猕猴与伏羲沉默地听着，都能感受到她心中那份沉重的无力感与困惑。
后土忽然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六耳猕猴，那眼神仿佛要穿透他的神魂：“玄音道友，你当日所言……”
“巫族若一味蛮横，不知收敛，待到妖族集成力量，再引得玄门大能、乃至心怀怨愤的洪荒万灵群起而攻之……”
“盛极而衰，业力反噬……”
“我巫族，当真会走向……”
“灭亡吗？”
这个问题，如同惊雷，在她心中压抑了数万元会。
此刻终于问出，带着一丝颤斗，一丝不甘，更有一丝寻求最后确认的绝望。
六耳猕猴心神一震。
他看着后土那双不再充满战意，只剩下迷茫与悲泯的眼睛，知道她并非在质问。
而是在寻求一个答案，一个她内心早已有所预感，却不愿相信的答案。
他沉默了片刻，脑海中闪过前世记忆，闪过道祖合道前的隐隐暗示，闪过如今洪荒愈演愈烈的劫气。
他知道，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巫妖落幕，乃是天道定数，绝非一两位大能的意志可以扭转。
他深吸一口气，迎着后土的目光，缓缓地，但却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会。”
一个字，清淅无比，掷地有声。
后土娇躯猛地一颤，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眼中最后一丝侥幸的光芒也彻底熄灭。
尽管早有准备，但当这残酷的预言从这位曾精准剖析巫族弊病、且身负道祖传承的异数口中得到确认时。
那股冲击力依旧让她难以承受。
她跟跄后退半步，蛇尾无力地卷曲，声音带着一丝哽咽：“难道……”
“就真的没有丝毫逆转的可能？”
“盘古父神的血脉……”
“当真要就此断绝吗？”
她不甘，她身为土之祖巫，最是眷恋这片由父神脊梁所化的天地，最是不愿看到父神血脉走向末路。
六耳猕猴看着这位昔日威严的祖巫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心中亦是复杂。
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大势如潮，非人力可逆。”
“巫族秉性已定，欲改其道，难如登天。”
“除非……”
“除非十二祖巫皆能如祖巫你这般明悟己过，约束部众，与万族修好……”
“然，这可能吗？”
后土默然。
她深知兄长姐妹们的性情。
祝融的暴烈，共工的偏执，帝江的霸道……
让他们改变，比与天道抗衡更难。
一时间，血海边缘只剩下浪涛拍岸与亡魂哀嚎之声，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良久，六耳猕猴看着失魂落魄的后土，心中一动，想起了些什么，尤豫片刻，还是开口道：“彻底逆转或不可为……”
“但，或许可以尝试着，想办法，做些善事，积些功德，为巫族……”
“留一条后路，一线生机。”
他这话说得模糊，并未点明具体如何做。
“善事……后路……”后土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眼中迷茫之色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索。
她再次望向无尽血海，望着那些挣扎的亡魂，目光渐渐变得坚定起来，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对着六耳猕猴与伏羲再次躬身一礼，这一次，比之前更加郑重：“多谢道友点拨之恩。”
“后土……明白了。”言罢，她不再多言，身形缓缓融入脚下的大地。
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去，只留下一道沉重的馀韵。
待后土气息彻底消失，伏羲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之色。
他看向六耳猕猴，语气复杂：“玄音道友，你今日之言……”
“可是在资敌啊！”
六耳猕猴苦笑道：“只是见她心生悲泯，不忍其族群彻底走向绝路，故而提点一句。”
“至于能否把握住那一线生机，皆看她自身造化。”
伏羲点了点头，目光深邃地望向血海，又仿佛通过血海看到了更遥远的未来，忽然问道：“那……我妖族呢？”
“依道友看来，如此下去，是否也会如巫族一般……”
“盛极而衰，终至……”
“毁灭下场？”
这个问题，同样沉重。
伏羲身为妖族羲皇，虽不似帝俊太一般热衷权势，却也对妖族有着深厚的感情。
目睹巫族可能的结局，他不由地对妖族的未来产生了深深的忧虑。
六耳猕猴闻言，沉默了。
他脑海中浮现帝俊的雄心，太一的霸道，天庭的繁华，以及隐藏在繁华之下，日益沉重的劫气与业力。
他知道答案，那个从穿越之初就知道的答案。
巫妖量劫，两败俱伤，双双退出历史舞台。
但他能说吗？
他不能。
天机不可泄露，更何况是如此关乎天地大势的定数。
直接点破，不仅会恶了天庭，更可能引来天道反噬。
最终，他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目光望向晦暗不明的天际，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