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李千户浑身是血,还在挥舞着腰刀左劈右砍。
他看到同袍们咬着牙,红着眼,和守军挤在一起,用剌刀捅,用枪托砸,用牙咬!
他看到不断有人倒下,有的是守军,更多的是穿着朝廷号衣的同伴。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
怕?
去他娘的怕!
他端起火铳,对着缺口里面一个正举起腰刀的守军,扣动了扳机!
“砰!”
那守军身体一震,动作僵住。
张二狗看都没看战果,嘶吼一声,挺起剌刀,跟着前面的人,一头扎进了那血肉磨盘之中!
冰冷锋利的剌刀,狠狠捅进了一个守军的胸膛。
温热的鲜血溅了他一脸。
他拔出剌刀,又朝着下一个目标捅去。
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地突刺,格挡,再突刺。
王老五看着张二狗冲进去,愣了一下,随即也发出一声不知道是哭还是吼的叫声,端着剌刀跟着冲了进去。
缺口处的战斗,惨烈到了极点。
每一寸土地的争夺,都需要用生命和鲜血来换取。
守军知道,缺口一失,满盘皆输,拼死抵抗。
朝廷军队知道,这是打开云城的关键,寸土不让。
尸体越堆越高,鲜血汇成了小溪,在寒冷的空气中冒着丝丝白气,然后冻结成暗红色的冰。
秦夜在中军,通过千里镜看着缺口处的惨烈厮杀,脸色依旧平静,但紧握着千里镜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知道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命令预备队,压上去!”
“告诉李千户,不惜一切代价,打开并巩固缺口!”
“是!”
又一支生力军投入了战场,如同给已经白热化的战团浇上了一瓢热油。
守军的防线,在绝对的数量和悍不畏死的冲击下,终于开始松动。
首先是一小段,然后如同雪崩般,迅速扩大。
“顶住!顶住啊!”守军将领绝望地嘶吼,挥刀砍翻了一个后退的士兵,但无法阻止整个防线的崩溃。
李千户浑身是伤,也不知道是第几次砍卷了刀刃,他抢过一把守军的长枪,如同疯虎,带着人朝着缺口深处猛冲!
“打开信道!接应后续部队!”
朝廷的士兵们爆发出胜利在望的欢呼,跟着主将,如同楔子般狠狠钉进了云城的防御体系内部!
云城,被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更多的朝廷士兵,如同潮水般,从这个缺口涌入了城中!
巷战,开始了。
而此刻,站在王府最高处的秦嵩,看着东面城墙缺口处涌入的、越来越多的朝廷士兵,看着城内开始升起的多处浓烟和传来的喊杀声。
他知道,完了。
云城,守不住了。
他脸上的疯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般的灰败。
他慢慢举起手中的宝剑,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剑刃紧贴着脖颈的皮肤,冰凉的触感刺激得秦嵩汗毛倒竖。
他能感觉到自己颈动脉在皮下的狂跳,每一次搏动都撞击着冰冷的剑锋。
完了。
几十年经营,雄图霸业,转眼成空。
败了,败得一塌糊涂,败给了那个他从未真正放在眼里的侄儿。
与其被生擒活捉,押解回京,在天下人面前受尽屈辱,被千刀万剐。
不如自己了断,还能留个全尸,留几分体面。
不,或许连全尸都留不下。秦夜那小子,心狠手辣,说不定会把自己的头颅也垒到那该死的京观上去!
一想到京观顶上黑枭那双死不暝目的眼睛,秦嵩就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和恶心。
他握剑的手微微颤斗,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不甘。
“秦夜……干帝,你们……都好……都好得很啊!”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眼中最后一丝疯狂凝聚,手腕猛地用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父王!不可!”
一声焦急的暴喝从身后传来!
紧接着,一道身影疾扑而至,一把死死抓住了秦嵩握剑的手腕!
力道极大,硬生生止住了他自刎的动作。
秦嵩猛地转头,看到了一张因为急切而扭曲的年轻脸庞。
是他的长子,秦烈。
秦烈年约二十七八,身材高大,相貌与秦嵩有六七分相似,但眉宇间更多了几分阴鸷和狠厉。
他此刻甲胄在身,上面沾满了血污和烟尘,显然也是刚从城头恶战下来。
“烈儿?你……你怎么上来了?缺口那边……”秦嵩怔住,手腕还被儿子死死攥着。
“缺口守不住了!李崇他们也战死了!朝廷的兵已经涌进城,正在巷战!”
秦烈语速极快,眼神里却没有他父亲那种穷途末路的绝望,反而燃烧着一种近乎病态的疯狂。
“但我们现在还不能死!”
“不死?难道等着被秦夜羞辱吗?”秦嵩惨笑一声,试图挣脱儿子的手,却发现秦烈的手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
“不!我们还有路!”秦烈凑近,压低了声音,那双眼睛里闪铄着骇人的光芒,“父王,你忘了我们的焚城计划吗?”
秦嵩瞳孔骤然收缩:“焚城?你……你是说……”
“对!引爆埋在城下的所有火药!把整个云城,连同冲进来的朝廷兵马,一起送上西天!”秦烈的声音带着一种嗜血的兴奋。
“我们趁乱从密道走!去南疆!”
“南疆……”秦嵩喃喃道,眼神有些恍惚。
那是他经营的另一处退路,瘴疠之地,蛮族横行,但地域广阔,足以栖身。
“对!去南疆!”秦烈语气斩钉截铁。
“云城没了,但我们还有兵,还有将,还有从野狼谷转移出来的内核工匠和图纸!”
“到了南疆,脱离大干,父王您就是开国太祖!我们从头再来!”
开国太祖……
这四个字象是一道惊雷,劈开了秦嵩脑中混沌的绝望。
是啊,凭什么他秦夜就能坐拥江山?凭什么他就要俯首称臣?
云城是没了,但只要人还在,希望就在!
南疆虽然苦寒,但天高皇帝远,正是割据称王的好地方!
一股新的、扭曲的野心混合着求生的欲望,猛地从他心底窜起,瞬间压过了死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