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聿明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林凡，还是在骂自己。
一个敢在冲突现场直接跟村民拍板承诺的疯子。
一个敢在第一次正式见面后，就开口挖竞争对手内核技术人员的疯子。
一个敢签下半年见效益这种军令状的疯子。
可他妈的，自己居然有点心动。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发动了车子。
发动机平顺的电流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淅。
他没有立刻开走，而是打开了车载音响，放了一首激烈的摇滚乐，把音量调到最大。
狂躁的鼓点和撕裂的吉他声充斥着整个车厢，仿佛要把他脑子里那团乱麻彻底震碎。
可音乐越是吵闹，林凡刚才说的那些话，就越是清淅。
高聿明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汽车发出一声刺耳的鸣笛，在空旷的田野里传出很远。
他关掉音乐，车里瞬间恢复了死寂。
他拿出手机，通讯录里，何婉瑜的名字排在最前面。
知遇之恩，四个字象一座山。
他只要按下这个拨号键，把今晚的事一五一十地汇报，他依然是何总手下那个忠心耿耿的技术骨干。
林凡和苏氏会多一个提防的对象，而他，会继续在何家熬下去，改着那些四平八稳的ppt，直到下一个不知会不会来的机会。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最终还是划开了屏幕，点开了微信。
那个名叫“林凡”的头像，就是一张风景照，平平无奇。
林凡开着车，没有直接回家。
他在离家还有两条街的一个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门口停下，进去买了一包烟和一瓶冰水。
付钱的时候，收银的小姑娘多看了他两眼，又瞥了一眼门外的车。
大概是奇怪，这个一身尘土的人，怎么会开那样的豪车。
林凡没回车上，就蹲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
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冰水，那股凉意从喉咙一直窜到胃里，让他因为高度精神集中而有些发热的脑子冷静了不少。
他撕开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却没点。
戒烟这件事，跟人生很多事一样，破戒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赵静雅说得对，这东西不是好玩意儿。
可有些时候，它就象一个不会说话的朋友，能让你在最紧绷的时候，找到一个喘息的支点。
今晚这一局，赌得有点大。
他知道高聿明这样的人，骨子里是骄傲的，也是孤独的。
钱和职位能留住他的人，但留不住他的心。
能让他动心的，只有一样东西：一个能让他把脑子里的东西变成现实的舞台。
今晚，林凡就把这个舞台的草图，画给了他看。
至于他会不会来，林凡有七成把握。
剩下的三成，是人情，是风险，是中年男人那点可怜又可贵的瞻前顾后。
便利店的玻璃门上，映出他有些疲惫的影子。
一个蹲在路边，一身尘土，对着空气发呆的中年男人。
这副样子，和他刚被裁员那阵子没什么两样。
苏铭哲这一手，玩得很漂亮。
林凡仰头，把瓶里最后一口冰水喝干，瓶子被他捏得咯吱作响。
这一招不冲着项目，是冲着他林凡这个人来的。
苏铭哲要的，不是让这个项目黄掉，那对他没好处。
他要的是让所有人都看见，他林凡，这个莫明其妙冒出来的“真少爷”，根本镇不住场子。
他要把林凡塑造成一个眼高手低、只会纸上谈兵的空降兵，一个需要他苏铭哲来收拾烂摊子的麻烦。
用一个埋了二十年的雷，炸他一个措手不及。看他焦头烂额，看他灰头土脸，看他最后不得不低头去求助。
这比在会议室里赢十次都管用。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把他当软柿子捏，也得看他愿不愿意被捏。
林凡的脑子，象一台重新激活的机器，开始飞速运转。
他没回家，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坐了半宿。
天蒙蒙亮时，才把那根没点燃的烟扔进垃圾桶，开车回去。
赵静雅已经起来了，正在厨房准备早餐。
她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没问昨晚的事处理得怎么样，只是看他眼下一片青黑，默默地给他盛好了粥。
“你赶紧吃，吃完上楼睡一觉，看你这脸色。”
“不了，还得去公司。”林凡端起碗，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把粥喝了一大半。
“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林凡说，“有些话，今天必须说清楚。”
赵静雅看着他，没再劝，只是把一杯温牛奶递了过去。
苏氏集团总部大楼，象一柄直插云宵的玻璃利剑，在晨光中反射着冰冷的光。
一夜没睡的林凡没敢开车，而是打了个车过去。
走进大堂时，正是上班高峰。
衣着光鲜的男女从他身边匆匆而过，带着咖啡的香气和精英阶层的优越感。
有人认出了他，投来好奇和探究的目光，随即又假装若无其事地移开。
昨晚项目上出事的消息，显然已经在公司内部传开了。
林凡没理会这些，径直走向高管专用电梯。
电梯门打开，他刚要走进去，迎面就撞见了刚从地下停车场上来的苏铭哲。
苏铭哲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定制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仿佛刚从某个高端论坛归来，而不是一场阴谋的幕后策划者。
“早。”他主动打招呼，语气温和，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昨晚的事，我听说了。辛苦你了，没想到那些村民那么难缠。”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现了关心，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林凡看着他，没说话。
苏铭哲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笑容僵了僵：“怎么了？是不是事情没处理好？没关系，这种烂摊子本来就……”
“处理好了。”林凡打断他，“后天，村委会，开协调会。补偿方案谈妥，就可以动工了。”
苏铭哲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即恢复了笑容，甚至还鼓了鼓掌：“还得是你，一出马就解决了。父亲要是知道了，肯定很高兴。”
他侧身让开电梯口：“你先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