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来,酒意上涌,头脑却愈发清醒。
黑色的宾利依旧静静地等在竹林外。
司机拉开车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车子平稳地驶入夜色,将那片亭台楼阁甩在身后。
车内,冷气开得很足,与外面湿热的晚风格格不入。苏铭哲没有开音乐,密闭的空间里只有轮胎压过路面的轻微噪音。
“今晚感觉怎么样?”苏铭哲终于开口,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淅。他没有看林凡,目光平视着前方变幻的霓虹。
“挺好的。”林凡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认识了几位前辈,学到不少东西。谢谢苏总安排。”
他的回答标准、客气,象一份提交上去的工整报告,找不到任何个人情绪的痕迹。
苏铭哲笑了笑,那笑声很轻,意味不明。
“魏鸣这个人,眼光很高,能入他眼的不多。他对你印象不错。”
“是魏总抬爱。”
“以后这种场合还多着呢。”苏铭哲侧过头,终于看了林凡一眼,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些晦暗,“都是自己人,慢慢就习惯了。”
林凡没有接话,只是点了点头。
车子穿过大半个城市,驶入那个高档住宅区。
林凡跟苏铭哲道别,转身上电梯回家。
玄关的灯亮着,温暖的橘色光芒铺了一地。
赵静雅穿着一身棉质的居家服,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电视,显然是在等他。
听到开门声,她立刻抬起头,脸上露出安心的笑容,快步走了过来。
“回来了?”她走上前,很自然地想接过林凡手里的西装外套,鼻尖轻轻嗅了嗅,“喝了多少?酒气这么重。”
“没喝多。”林凡的声音有些干,他避开了赵静雅的手,自己将外套挂在玄关的衣架上,换着鞋,“就几杯,主要是屋里闷的。”
“那快去洗个澡,鸡汤还给你留着呢。”赵静雅说着,转身就要去厨房。
林凡看着她的背影,看着这个被她收拾得一尘不染、温馨明亮的家,一股说不出的情绪涌上心头。
这里的一切都很好,昂贵的家具,智能的家电,窗外是城市的璀灿夜景。
可他总觉得,自己象是走进了一个华丽的样板间,脚下踩着的不是地板,而是一层随时可能被抽走的薄冰。
林凡冲了个澡,热水从头顶浇下,冲刷着一身的酒气和疲惫。
浴室里弥漫着昂贵沐浴露的木质香调,这味道他至今还没完全习惯。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陈语微。
她身上是什么味道?
太久远了,记忆已经模糊,只剩下一片狼借的碎瓷片,和那个佝偻的、收拾残局的背影。
他用力搓了把脸,将所有纷乱的思绪都暂时压下去。
走出浴室,赵静雅已经把一碗温热的鸡汤端到了餐桌上,汤色金黄,飘着几粒红色的枸杞。
“喝点吧,暖暖胃。”她解下围裙,坐在林凡对面。
林凡坐下,拿起勺子,热气氤氲了眼前的视线。
他喝了一口,浓郁的鸡汤顺着食道滑下,胃里那点因酒精而起的不适,瞬间被抚平了。还是家里的味道最熨帖。
“今天这局,重要吗?”赵静雅问,她没问都见了谁,也没问谈了什么,只是问重不重要。
“挺重要。”林凡点点头,“见了一个以后可能要合作的大老板。”
“那就好。”赵静雅松了口气,随即又象是想起了什么,有点好笑地说,“你都不知道,刚才我一个人在家,听见外面阳台有动静,吓我一跳。拿着拖把去看了半天,才发现是那个什么中央空调的声音。”
林凡舀汤的动作停了一下。
“这里好是好,就是有点太大了。”赵静雅托着腮,看着空旷的客厅,轻声说,“子枫和子轩在的时候还好,热热闹闹的。现在他们走了,你晚上再一不回来,我一个人待着,心里毛毛的,还挺害怕。”
她话说得随意,带着点自嘲的笑意,但林凡听懂了那份不安。
他们过去住的老房子,客厅小得转个身都能撞到东西。
可也正是因为小,才显得那么有人气。
儿子在房间里打游戏的键盘声,妻子在厨房里切菜的砧板声,楼上邻居小孩练琴的跑调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就是生活。
而在这里,隔音好得听不见邻居的任何动静,房间大到彼此说话都得提高音量。
安静,却也空旷。
林凡心里象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泛起一阵细密的疼。
他今晚在那个声色犬马的局里周旋,看着那些人醉生梦死,却把妻子一个人丢在这座华丽而冰冷的“宫殿”里害怕。
他放下汤碗,伸手过去,握住了赵静雅放在桌上的手。
她的手很暖,掌心有常年做家务留下的薄茧。
“以后我尽量早点回来。”他说。
“嗨,我就是随口一说。”赵静雅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笑道,“你现在是干大事的人,忙是应该的。我就是还没习惯,过两天就好了。”
他握着妻子的手,掌心那层薄茧带来的真实触感,象一根锚,将他从今晚那些光怪陆离、真假难辨的场景里,重新拽回了人间。
他心里那点因陈语薇而起的波澜,在握住这只手的时候,瞬间平息,转而升起的是一种更深切的愧疚。
“说什么傻话。”林凡将她的手攥得更紧了些,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我无论做什么,心都在你这里,有你在的地方才是家。”
赵静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情话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红,嗔了他一眼:“多大年纪了,还说这种话。快喝汤,一会儿凉了。”
嘴上这么说,她却没有把手抽回来。
林凡低头喝汤,心里却在天人交战。
陈语薇的事,要不要告诉她?
按照他们夫妻二十多年的默契,这种事不该瞒着。
可话到嘴边,又觉得难以启齿。
怎么说?
说自己见到了初恋情人?
说那个当年风光无限、为了前程踹了自己的女孩,如今在会所里当清洁工?
无论怎么说,都透着一股荒唐和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