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大厅里没有声音。
那道红色的直线，像一把锋利的刀，从屏幕顶端直劈到底部，将所有人的声带都割断了。
空气凝固成一块冰。
陆云帆的身体还保持着前倾的姿势，双手撑在桌面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凸起，泛着白色。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身边的林涛，那个一直像雕塑一样的人，此刻手指在半空中颤抖，像是想去触摸屏幕上那道不存在的悬崖。
周毅的鼠标从他脱力的手中滑落，砸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这声轻响，像一颗投入死水里的石子，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所有人都站着，像一群被施了定身咒的木偶，仰头看着那道血红的瀑布。
时间失去了意义。
一秒钟，还是一分钟。
没人知道。
突然，陆云帆工位上的内线电话发出刺耳的蜂鸣。
嗡——
这声音像一根针，扎破了所有人的耳膜。
陆云帆的身体猛地一颤，像从一个漫长的噩梦中惊醒。
他的手在桌面上摸索，两次才抓起那个不断嘶鸣的话筒。
“喂。”
他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陌生又遥远。
话筒里传来闻人语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陆云帆。”
“分批平仓。”
“不要引起市场注意。”
三个短句，没有多余的字。
陆云帆握着电话，听着里面的忙音，大脑依旧是一片空白。
平仓。
对，平仓。
他放下电话，深吸一口气，胸腔因为这个动作而剧痛。
他转过身，面对着身后几十张呆滞的脸。
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都醒醒！”
他吼了一声。
“开始干活！”
这一声吼，像一道指令，解除了所有人的咒语。
交易员们像是被电击了一样，猛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双手重新放回键盘上。
陆云帆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布满血丝的眼睛。
“周毅！”
“在！”周毅的声音有些变形。
“平掉‘海神’通道百分之十的头寸！马上！”
“林涛！”
“到！”
“‘地狱犬’组合，第一批关联期权，按预案执行平仓！”
“其他人，按小组划分，第一梯队，开始！”
指令像一颗颗子弹，射向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密集的键盘敲击声再次炸响，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急促，更狂乱。
一个交易员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了残影，他因为太过用力，指甲敲在键帽上，发出“哒哒”的脆响。
“一号仓位，平仓指令已发送！”
“二号仓位，确认！”
“老板，第一批头寸已经平掉！”周毅的声音带着哭腔。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主屏幕的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弹出了一个小小的窗口。
窗口里，一串绿色的数字亮了起来。
这串数字出现得毫无征兆。
大厅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一个年轻的交易员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肩膀剧烈地抖动。
“第二梯队，跟上！”陆云帆的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他根本没去看那个数字。
“速度！速度！”
更多的指令被执行。
更多的空头头寸被市场上的买盘疯狂吞噬。
屏幕右下角的那个窗口里，数字开始滚动。
它不是在缓慢增加，而是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跳动。
九千万……
一亿……
一亿三千万……
数字的位数，从八位跳到了九位。
“九……九位数了……”有人颤抖着说。
没有人回应他。
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整个大厅里，只剩下键盘的敲击声和沉重的喘息声。
霍思燕站在人群的最后面，她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指甲陷进了掌心。
她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牢牢地钉在那串疯狂滚动的数字上。
那个数字，像一个拥有生命的怪物，正在疯狂地膨胀。
“第三梯队！平仓！”陆云帆的声音已经完全沙哑。
随着最大的一批头寸开始平仓，那个数字的跳动彻底失去了控制。
它不再是一个个数字的滚动，而是变成了一片模糊的绿色光影。
数字的位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从九位，跳到了十位。
十亿。
美元。
“我的天……”
一个交易员喃喃自语，他摘下眼镜，用力揉着自己的眼睛，仿佛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他重新戴上眼镜，那串数字变得更长了。
十一亿。
十三亿。
十五亿。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具体。
它不再是墙上跳动的红色字符，而是屏幕上那串不断增长的绿色财富。
“周毅！最后一部分！”
“收到！”
“林涛！全部清空！”
“正在执行！”
当最后一笔空头头寸被平掉时，整个市场的泰铢卖盘仿佛被抽空了一瞬间。
键盘的敲击声戛然而止。
所有指令执行完毕。
大厅里再次陷入安静。
屏幕右下角的那个窗口，那片模糊的绿色光影，停止了跳动。
它闪烁了一下，然后被锁定。
一串清晰的，巨大的，带着美元符号的绿色数字，被程序自动移到了主屏幕的正中央。
二十八亿六千五百七十四万美元。
这串数字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头来自异世界的巨兽，俯瞰着这群渺小的人类。
死一样的寂静。
持续了三秒钟。
“啊——”
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
这声嘶吼像一个信号。
下一秒，整个交易大厅，爆发出如同火山喷发般的欢呼！
“赢了！我们赢了！”
“啊啊啊啊啊！”
一个交易员把自己的键盘猛地抛向空中，无数的键帽像黑色的雪花一样散落下来。
周毅和林涛，两个大男人，不顾一切地拥抱在一起，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几个人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上，看着天花板，又哭又笑。
整个交易大厅，变成了一片狂欢的海洋。
霍思燕站在原地，看着屏幕中央那串长得让她数不清有多少个零的数字。
她捂着嘴，温热的液体从她的眼眶里涌出，顺着她的指缝滑落。
她哭了。
在这场持续了几个月的，压抑到极致的战争之后，她终于哭了。
陆云帆靠在自己的椅子上，他没有欢呼，也没有动。
他只是看着屏幕上那个最终的数字，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剧烈地颤抖。
他拿起桌上一张空白的打印纸，又拿起笔，想写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的手根本不听使唤。
他试了三次，才勉强在纸上写下那串数字。
他拿着那张薄薄的，却重如山岳的纸，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穿过狂欢的人群，那些拥抱他，拍打他后背的同事，他都没有回应。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张纸。
他走到闻人语办公室的门口，抬起手，敲了敲门。
门开了。
是秦晚。
陆云帆没有看她，径直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很安静，与门外的喧嚣恍如两个世界。
闻人语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他，看着窗外已经大亮的天空。
陆云帆走到她身后，停下脚步。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被火烧过一样。
他清了清嗓子，把那张纸递了过去，声音沙哑得几乎无法辨认。
“老板……”
“我们……我们好像把泰国央行一年的外汇储备，赚回来了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