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武的心情很好。
非常好。
他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龙井，站在自己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钢铁王国。
昨天的早会，效果拔群。
那个叫陈建国的老东西，就像一只被当众宰掉的鸡，流出的血，成功吓住了笼子里所有蠢蠢欲动的猴子。
今天整个厂区的气氛都变了。
工人们走路都低着头，见了管理层更是躲得远远的，连大声说话的人都少了。
安静。
顺从。
这才是他喜欢的样子。
“王厂长，您真是高明！”
李德全端着个文件夹，满脸谄媚地走了进来，那表情活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就这么一招，那些刺儿头全老实了！我今天去车间转了一圈，一个个比绵羊还乖！”
王振武抿了口茶，发出一声满足的鼻音。
“一群羊，就得用鞭子抽。抽疼了，才知道谁是主人。”
他把茶杯放下，正准备享受这胜利的余韵。
办公室的门，却被猛地推开了。
他的外甥，刘工头，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舅……舅舅！不好了！出大事了！”
王振武的眉头皱了起来。
“慌什么！天塌下来了？”
“比天塌下来还严重！”刘工头喘着粗气，指着外面，“市里……市里的联合调查组来了！”
……
与此同时。
市安全生产监督局的官方网站上，一条帖子正在悄然发酵。
标题很吓人。
【实名举报！顾氏第一机械厂，一座建立在火药桶上的“安全标兵”！】
发帖人的id，赫然是“陈建国”。
帖子里，没有谩骂，只有冷静的陈述和触目惊心的证据。
十几张高清照片，清晰地拍下了一间伪装成普通工具间的仓库内部。
被化学品严重腐蚀、锈迹斑斑的承重柱。
随意堆放、标签模糊的易燃化学品铁桶。
一张详细的平面图，标注了仓库的具体位置，甚至连伪装墙体的厚度和材质都写得一清二楚。
帖子的最后，是一段沉痛的自白。
“本人陈建国，为该厂工作二十年，因不愿同流合污被无故开除。现以个人名誉担保，以上内容全部属实。一旦发生事故，方圆五里，后果不堪设想。恳请上级领导彻查，还上千名工友一个安全的工作环境！”
这封举报信，就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由秦晚团队操刀，直插要害。
而苏眉的团队，则像一群看不见的幽灵。
他们在各大本地论坛和社交群里，用最普通的口吻，转发着这个链接。
“我天，这是我亲戚上班的厂子，真的假的？”
“看着不像p的啊，这要是炸了，咱们这片都得跟着遭殃！”
“市里领导不管管吗？！”
舆论的火苗，被精准地扇了几下，立刻烧成了燎原之势。
市领导的电话，几乎在同一时间被打爆了。
……
工厂大门口。
三辆挂着政府牌照的黑色轿车，直接堵住了伸缩门。
王振武和李德全一路小跑着赶到时，车上已经下来了七八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戴着眼镜、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
他看到王振武，只是扶了一下眼镜，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你是王振武同志吧？我们是市联合调查组的，接到群众实名举报，来对你们厂的重大安全隐患进行突击检查。”
王振武脸上立刻堆起了笑。
“哎呀，是张局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您看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厂，年年都是市里的安全生产标兵啊！”
他一边说，一边给李德全使眼色，想把人往会客室里请。
“先喝杯茶，喝杯茶再……”
被称作张局长的中年男人，看都没看李德全一眼，直接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
红色的抬头，黑色的宋体字，以及最下方那个鲜红的印章，刺得王振武眼睛生疼。
“王厂长，这是市里的红头文件。我们不是来喝茶的，是来办案的。”
张局长收起文件，目光越过王振武，直接看向他身后。
“举报信里说，在三号冲压车间和四号仓库之间，有一间伪装起来的危化品仓库。请你现在就带我们过去。”
他的话，直接把王振武所有的客套和拖延，都堵死在了喉咙里。
王振武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湿了。
他知道，今天这关，不好过了。
一行人，在无数工人的注视下，穿过厂区，直奔那个偏僻的角落。
那是一面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墙壁，墙角还堆着一些废弃的扫帚和拖把。
张局长没有废话，直接对自己身后的人一挥手。
“撬开。”
两个身强力壮的调查员，拿出准备好的撬棍和铁锤。
“哐！哐！哐！”
沉闷的撞击声，像是一锤一锤砸在王振武的心上。
几分钟后，伴随着一阵刺耳的摩擦声，那面伪装的墙板被整个撬了下来。
一股刺鼻的、混杂着酸腐和化学药剂的味道，瞬间从洞口里喷涌而出。
洞口后面，是一个幽暗的空间。
当调查员打开强光手电照进去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里面的景象，比照片上看到的，还要恐怖百倍。
几根主要的承重钢柱，已经被腐蚀得坑坑洼洼，露出了里面锈断的钢筋。
上百个大小不一的铁桶胡乱堆叠着，有的已经泄漏，地面上流淌着五颜六色的粘稠液体。
空气中弥漫着危险的气息，仿佛一颗小小的火星，就能引爆这个地狱。
张局长的脸色，瞬间从严肃，变成了铁青。
他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王振武，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
“王振武！”
他指着那个黑洞洞的库房，每一个字都像是子弹。
“这就是你嘴里的‘安全标兵’？这就是你治下的‘模范工厂’？”
“你这是在生产零件吗？你这是在厂区中心埋了一颗炸弹！你把上千名工人的命，当成什么了？！”
斥责声回荡在空地上，周围闻讯赶来的工人们，鸦雀无声。
他们看着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的王振武，眼神里压抑已久的恐惧，第一次，转化成了一丝毫不掩饰的快意。
王振武站在原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像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所有的颜面和权威，都在这一刻碎了一地。
张局长不再看他，直接下达了命令。
“立刻封锁现场！通知消防和环保部门介入！顾氏第一机械厂，即刻起，全面停产整顿！什么时候隐患排除了，什么时候再谈复工！”
“另外，根据安全生产法，对厂区处以最高额度罚款！王振武作为第一责任人，停职接受调查！”
停产。
罚款。
停职。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把王振武砸得头晕目眩。
他苦心经营了十年的“铁桶江山”，第一次，被人从外面，硬生生砸开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缝。
夜里。
王振武的办公室里，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巨响。
他将最心爱的那套紫砂茶具，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查！给我查！”
他对着李德全和刘工头，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般咆哮。
“这个陈建国，一个连电脑都不会用的老东西，他怎么可能搞出这么精准的举报信！背后一定有人在搞我！”
李德全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地说：“王……王厂长，查不到啊。那个发帖的ip地址，是在一家国外的网吧，根本追不到源头。”
查不到源头？
王振武喘着粗气，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他的脑子里，疯狂地闪过一个个潜在的敌人。
突然。
他停住了脚步。
一个名字，一个被他随手扔进垃圾桶的申请，猛地浮现在他眼前。
启航精密。
那个唯一想挤进他的地盘，却被他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开的公司。
时间点，太巧了。
除了他们，还会有谁？
王振武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毒蛇般的狠厉。
“好啊……好一个启航精密……”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想跟我玩阴的？”
“我让你连公司都开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