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标会结束的第二天。
整个江城，炸了。
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送报的自行车穿行在大街小巷，车轮碾过还带着露水的地面。
一份份还散发着油墨香气的《江城日报》，被投进了无数户人家的信箱，或是摆在了街边早餐摊的桌角上。
头版头条，没有刊登任何领导视察的新闻。
只有一个用最大号黑体字印刷的，触目惊心的标题。
《昨日市府招标会爆出惊天冷门！名不见经传的启航科技，以颠覆性技术掀翻行业巨头飞驰电子！》
标题之下，是一张占据了版面三分之一的巨幅照片。
照片的构图堪称绝妙。
前景，是瘫软在地，被两名保安架着，面容扭曲，丑态百出的王海龙。
背景，是聚光灯下，那个站在讲台上，身姿笔挺，平静如水的年轻女孩。
一边是穷途末路的癫狂。
一边是云淡风轻的荣光。
强烈的视觉冲击，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每一个看到这份报纸的江城人心里。
一时间，街头巷尾，茶楼酒肆，办公室的茶水间，所有地方都在讨论着同一个名字。
闻人语。
启航科技。
这个名字，在一夜之间，从无人知晓，变成了江城商界最炙手可热的传奇。
……
“叮铃铃铃铃——！”
刺耳的电话铃声，像一道催命符，在启航科技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里疯狂地响着。
方辰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手里拿着一个啃了一半的包子，手忙脚乱地抓起了话筒。
“喂，你好，这里是启航科技！”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睡眠不足，还带着一丝沙哑。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热情到近乎谄媚的声音。
“哎呀！是方工吧？我是城南宏发五金厂的刘老板啊！老刘啊！”
方辰愣了一下，这个名字他有点印象。
好像就是之前陈海去联系，结果对方连门都没让进，说一个螺丝钉都不会卖给他们的那家。
“哦，刘老板，有事吗？”
方辰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疏离。
“有事！当然有事！”
电话那头的刘老板，声音里的热情简直要溢出听筒。
“方工啊，我早上看了报纸，真是太佩服你们了！为我们民营企业争光啊！那个王海龙，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仗着自己是国企就欺行霸市，活该！”
他先是义愤填膺地痛骂了一通王海龙，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然后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诚恳。
“那个……方工，你们寻呼机项目，外壳的模具和零件肯定需要供应商吧？你放心！价格好商量！我给你我们厂的出厂价！质量你更放心！我亲自给你盯着生产线！保证一个次品都没有！”
方辰拿着电话，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前后的态度转变，比翻书还快。
昨天还爱答不理，今天就恨不得跪地求饶。
这就是胜利的滋味吗？
他还没来得及回应，办公室的另一部电话，又一次响了起来。
陈海手忙脚乱地接起。
几乎是同一时间的，门外传来了“砰砰砰”的敲门声。
整个办公室，彻底变成了一个喧闹的菜市场。
电话铃声。
门外焦急的喊声。
方辰和陈海应接不暇的对话声。
交织成了一首名为“胜利”的狂想曲。
“喂？哪位？哦哦哦，建设银行的张经理？”
“谁啊？什么？外地的投资公司？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方辰挂断一个电话，立刻又有下一个打进来，他感觉自己的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
他看着一旁同样满头大汗的陈海，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四个字。
人生巅峰。
这辈子都没这么受欢迎过！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的中年男人，脸上堆着菊花般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
他手里，还提着一个包装精美的水果篮。
“请问……闻总在吗？”
男人点头哈腰，姿态放得极低。
方辰和陈海都看懵了。
这人他们认识。
工商银行信贷部的张科长。
上个月，就是他，用看骗子一样的眼神看着闻人语，轻描淡写地拒绝了启航科技的五十万贷款申请。
当时他说的话，陈海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你们这种没抵押，没流水，没背景的三无公司，也想来申请贷款？小姑娘，做生意不是过家家，别浪费大家时间了。”
而现在，这位张科长，正提着果篮，像个上门拜见岳父的紧张女婿，站在门口，连大气都不敢喘。
办公室里，嘈杂的电话铃声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妙的尴尬和讽刺。
张科长显然也感受到了这诡异的气氛，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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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尴尬。
“那个……我是工商银行的小张啊！之前和闻总有过一面之缘！”
他往前走了两步，将那个硕大的果篮放在了最显眼的桌子上。
“我今天早上看了报纸，哎呀，真是打心底里为闻总，为启航科技感到高兴啊！闻总真是我们江城年轻企业家的楷模！女中豪杰啊！”
他搜肠刮刮肚，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赞美之词都用上了。
陈海抱着胳膊，靠在墙边，嘴角撇了撇，没说话。
但他那表情，分明在说：你继续演。
张科长感觉自己的后背都湿了，他硬着头皮，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闻总……不，启航科技现在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资金方面肯定有需求吧？”
“我们工商银行，为了支持咱们江城的高新科技企业，特地推出了一个专项扶持贷款！无抵押，低利息，审批快！”
他从自己那昂贵的公文包里，掏出了一份文件，双手递了过来。
“闻总，您看看，五百万！这是我们行长特批的额度！只要您签个字，三天之内，资金就能到账！”
五百万！
方辰和陈海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从五十万的申请被无情驳回，到五百万的额度主动送上门。
这中间，只隔了一场招标会。
这已经不是冰火两重天了。
这是从地狱直升天堂。
然而，就在张科长满心期待地等着对方接过文件时。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办公室的里间传了出来。
“张科长，我们暂时不需要贷款。”
闻人语缓步走了出来。
她换上了一身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手里拿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甚至没有看那份贷款文件一眼。
张科长的笑容，彻底凝固在了脸上。
他像是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冰水，从里到外凉了个透。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放下了全部身段，主动送上门的五百万，竟然会被拒绝得如此干脆。
“闻……闻总，您再考虑考虑？这个利率真的很优惠……”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哀求。
他知道，如果这笔贷款办不下来，回去之后，行长能把他给生吞了。
闻人语轻轻吹了吹杯子里的热气，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张科长，启航科技的大门随时敞开。”
“不过，我们只和有诚意、有眼光、懂得尊重合作伙伴的银行合作。”
她的话说得很平静。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张科长的脸上。
有诚意？有眼光？懂得尊重？
这不就是在说他之前狗眼看人低吗？
张科长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狼狈到了极点。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门外，走廊里，已经传来了更多的脚步声和喧哗声。
原材料供应商，广告公司，甚至还有几家从省城闻风而来的投资机构，把启航科技所在的小小楼层，围得水泄不通。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急切而热情的笑容，手里提着各式各样的礼品，像是在赶一场盛大的集市。
方辰和陈海已经彻底麻木了。
他们看着眼前这堪比春运现场的景象，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一战成名天下知”。
在这一片喧嚣和狂热的中心。
闻人语却显得异常安静。
她端着茶杯，走到窗边，目光穿过楼下拥挤的人群，望向了远处江城市中心的方向。
那里，矗立着江城的地标性建筑——顾氏集团总部大厦。
报纸上的新闻，顾家的人，应该也看到了吧。
王海龙这颗棋子被废了。
那个高高在上的顾氏集团，又会落下怎样的新棋子呢？
这场胜利的喧嚣，只是序曲。
真正的战争，或许现在才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