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混合,如同一场痴情绝恋。
可,程向安从来没爱过他,只想让他死。
她的父母,兄长,爱人都死在他手中,她一定要他死。
程向安无视手指被划破的疼痛,用力的按下去,额角的青筋凸起。
沈书翊从她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的犹豫和迟疑,只看到恨意滔天,他唇角还在笑,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用恨意凌迟她的意趣。
“穗穗,可我,没打算死在此刻。”
“游戏散场了。”
他话落,门外的保镖冲进来,将她从沈书翊身上扯开。
沈书翊捂着脖颈被扶起,看着恨红眼的程向安,笑了,“不爱我的话,那就一辈子恨着我。”
程向安还在死死的握着手中的瓷片,怒目狰狞,却挣脱不开两名保镖的束缚。
她的双手被绑起来。
握尽掌心血肉里的瓷片被拿出去。
她白皙娇嫩的掌心血肉模糊,皮开肉绽,却察觉不到。
沈书翊脖子上的伤口被第一时间处理,他重新拄着拐杖,长身来到阶下囚的程向安面前,倾身,骨节分明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颌。
“你那个孩子……”
程向安厉声:“沈书翊你今天不杀了我,我一定一定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每一句的“一定”她都咬的无比坚定。
沈书翊指腹摩挲她的脸颊,神情中竟然带上了心满意足的诡谲,“那就别自己先死了。”
如果死生纠缠也算宿命,那也没什么不好。
“给她处理伤口。”
医生应声。
-
陆危止的丧礼传遍四方城的每个角落。
死因未被提及。
丧礼盛大而隆重,就算是婚礼都没有几个比他葬礼轰动的。
现场的黑白遗照大到十米外都能看清楚凌厉的眉眼。
四方城半数的名流豪商到场。
豪车黑压压的停了一片,堪比车展。
陆父陆母作为至亲,却没有被邀请到场。
被宾客见礼的是陆大和陆贰。
大堂内,肃穆沉寂。
连呼吸好似都需要慎之又慎。
陆危止的死因虽然被双无形的大手压制下去,但枪击发生的那天,在场的宾客并不少。
私下里陆危止的死因,知情的并不在少数。
是以,当沈书翊带着程向安出现在葬礼现场时,原本还在小声交谈的几位老总们,顷刻静下来。
鸦雀无声。
遗像前的香火袅袅,一片寂静中唯有遗像前香灰掉落的声音。
程向安眸光一瞬不瞬的盯看着前方的遗像,眼眶中积聚的泪水模糊阻碍了视线。
死人面前,没有一个杀人凶手配站着,可偏生,沈书翊的手拖住程向安的腰。
他倾身轻语:“当年,为我落过泪吗?”
程向安白皙的脖颈转动,好像连他凑近的呼吸都觉得脏,所有话语都化作一声冷笑。
沈书翊也笑了,似开怀。
但很快他的笑容就僵在脸上。
原本应该躺在棺材里的陆危止一身黑色西装,大马金刀的坐在棺材上,鹰隼般极具攻击力的眸子如狼环顾。
“沈总,别来无恙。”
现场宾客顿时哗然。
“是陆爷,他不是……他没,没死。”
“……该说不说这是我第二次参加陆爷的葬礼了……”
陆危止抬手理了理袖口:“各位,今天陆某就不留各位吃饭了,改日再聚,请吧——”
众人扫了眼立在葬礼中央的沈书翊和程向安后,默契的迅速离开。
没人愿意招惹上这个杀神。
更不会有人愿意做沈书翊和陆危止城门失火下被殃及的鱼。
程向安大悲大喜,情绪变化的太快,以至于产生了眩晕感,她看着坐在棺材上的男人。站在那里哭出声。
葬礼的大门被闭合。
不进不出。
陆大陆贰带人将沈书翊围了起来。
陆危止看着哭成泪人的小千金,冰冷的眼底寒冰融化了两分,冲她招招手,“来。”
程向安哭着就要朝他奔过去,却被身后的力道按住。
是沈书翊。
陆危止危险的眼眸眯起,粗砺的手指抬起,陆大将一支手枪放到他掌心,“陆爷。”
子弹上膛,不过数秒。
陆危止从棺材上跳下来,薄底皮鞋,三步作两步的走到沈书翊跟前,枪口对准他的脑袋,长臂按住程向安的另一只胳膊。
“撒开。”
意识到自己被耍的沈书翊笑了笑,“陆爷不惜给自己办场葬礼,就是为了让我主动的给她解药,高招。”
陆危止嗤笑,他没什么兴致跟沈书翊耍嘴皮子,他的小千金哭的太可怜了,“砰”的枪响。
子弹射出。
弹飞沈书翊握着的拐杖。
这一颗子弹,是威慑,也是警告。
沈书翊缓缓松开了手,在程向安扑向陆危止的那一瞬,他缓缓从怀里掏出个远程遥控器。
陆危止单手举枪,另一只手抱住程向安,大掌按住她的细腰,唇瓣落在她额头,“好了好了,不哭了,哭的老子心疼……”
安慰的话语没说完,陆危止余光就看到了沈书翊手中的遥控器,“在市区,你敢安炸弹!”
沈书翊神情自若,是运筹帷幄,也是决然。
他孤身一人,没什么可失去的。
但他知道陆危止的挂牵有女人有孩子还有兄弟义气,陆危止不敢跟再跟他殊死一搏。
陆危止是皮相装恶鬼,沈书翊则是皮相神。
程向安回头也看到了沈书翊手中的引爆器,攥紧了陆危止的胳膊。
他们都不能出事,不然,女儿怎么办?
陆危止眯了眯眼眸,打了个响指,陆贰便将沈父沈母拖拽出来,丢在沈书翊跟前。
陆危止:“现在,可以谈谈了吗?沈总。”
数次交锋下来,陆危止已然明白,跟沈书翊这种伪君子打擂台,永远要留有后招。
沈母手腕上还戴着佛珠,对于此刻阶下囚的状态,神情间还算是平静。
沈父却急于脱困,严词让沈书翊保障他的安全。
年轻时沈父还算是能稳住,年纪越大却越怕死。
沈书翊的视线掠过自己的父亲,多在沈母脸上逗留了两秒,但也只是多了那么一瞬而已,他面不改色的看向陆危止:
“赌一把吗?”
陆危止:“赌什么?”
沈书翊握着手中的引爆器,“就赌……你舍不舍让程意……死。”
程向安呼吸猛然凝滞,尖锐破声:“你把炸弹埋在了程宅!”
陆危止下颌紧绷,每当他觉得已经了解沈书翊的歹毒后,这个伪君子都会重新再度刷新他的认知。
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沈书翊重新将选择抛给程向安:“跟我走,还是我引爆炸弹?”
陆危止一枪打在沈父腿上,在沈父的惨叫声里,他沉声开口:“在我女儿出事之前,这两个老东西,一定会先死在你眼前!”
说着,陆贰等人就将刀架在沈父沈母的脖子上。
陆危止警告沈书翊:“我陆危止立誓,会让你们沈家,一个不留。”
鱼死网破。
他会拉上所有沈家人为他的孩子陪葬。
沈书翊掀了掀眸子,对于他的威胁,依旧平静。
这四年来,沈书翊始终觉得,恨意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澎湃的情感,也是唯一能勾动他情绪的情感。
“……随你。”
沈父听到他对于自己的生死置之不顾,死亡的恐惧,让他破口大骂:“你这个逆子!”
沈父毫不怀疑陆危止这个杀神能做出让沈家断子绝孙的事情。
沈母看着沈书翊的眼神有些复杂,良久后闭了闭眼。
沈书翊的视线没有多停顿一秒,比拼忍耐力,他向来不曾输过。
“嗡嗡嗡。”
陆危止的手机忽的响起。
是谢昭白的电话,“意意在我这里。”
在死一般沉寂的空间内,不用开扩音,谢昭白的声音便足够传入对峙的几人耳中。
程向安猛然抬头看向陆危止,陆危止亲了亲她的额头:“听到了?”
程向安浓密的睫毛眨动,忽的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脖子,近乎痴缠的吻上他的唇。
陆危止挑眉,唇角禁不住上扬。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喜欢小千金的主动。
沈书翊眼眸晦暗的看着相拥的两人,眼神薄凉、冷意森森。
陆危止侧眸看向一旁的沈父,将一把匕首塞进他手中,紧握,“沈董,我给一个教训这个不孝子的机会,去杀了他,我让人帮你埋尸。”
在沈父的震惊里,陆危止从后面按住他的肩,告诉他:“杀了他,我扶持你的小儿子沈宴,重振沈家。”
诱饵抛下去。
原本坚决不肯的沈父慢慢沉默下来。
程向安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陆爷把控全局。
陆危止:“今天,你跟沈书翊,只能活一个。”
沈父浑身一颤:“陆……”
“嘘。”陆危止淡声:“你没有跟我讨价还价的资格,现在,去做出你的选择——”
说着,他就将握着刀的沈父推向了沈书翊。
沈父握着刀的手在颤抖,却没有放下。
显然相较于自己的死,沈书翊这个早已经跟自己决裂的长子,更值得放弃。
沈书翊冷冷的看着将刀朝自己捅过来的父亲,没有躲避,甚至没有说一句话。
陆危止眯了眯眼睛,不相信沈书翊这种人,会甘心赴死。
如果想死,他早就死在四年前,而不是费尽心力拖着残败的病体一回国就将四方城搅得天翻地覆。
程向安走到陆危止身边,葱白的手指去握他粗砺的手指,无论什么时候,这个男人的手,都粗糙的跟砂纸一样。
她分心的想着,以后要每天监督他多涂抹几次护手霜。
“噗嗤——”
匕首穿透血肉的声音。
程向安侧眸,想知道这父子俩个是谁倒下,看清楚后却眼眸一顿。
被捅刀的人是沈母。
而她身中两刀。
关键时刻冲出来护在沈书翊面前的沈母,低头看着正中自己胸口的那一刀,顺着持刀的手一点点的看向自己的儿子……
沈书翊怔住,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亲手残杀的母亲,“为……为什么?”
他已经做好了,在父亲动手的那一刻,将其反杀的准备。
却怎么都没有想到,在自己跟沈父同时持刀的那一刻,自己的母亲会冲出来想要护住他。
继而腹背受敌,挨了两刀。
沈父显然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但相较于沈书翊的震惊,他只是短暂的沉默了一下,就站在道德制高点的质问沈书翊:“你这个不孝子,竟然大逆不道的想要杀自己的亲生父亲!”
“沈书翊,你亲手杀了的母亲!”
沈父疾言厉色。
沈母平静地倒在沈书翊肩上,没有拐杖的沈书翊,支撑不住她的重量,两人瘫倒在地。
沈书翊下意识的想要护住她,却只看到她痛苦的皱眉。
沈母抬起手,还想要再抚摸他的面颊,如同幼年时轻哄他那样,“孩子……别斗了……”
“好好……活着……”
“你还年轻……钱……多少……是个头啊……”
人之将死,沈母只希望自己唯一的儿子好好活下去。
可——
沈书翊清楚,他早已经回不了头了。
程向安、陆危止、谢家……
所有想要将他扒下一层皮的利益对立方,都不会给他回头的机会。
一条路走到黑,就是他的宿命。
儿大不由娘,沈母知道自己劝不动他,气若游丝道:“……早知今日……当初……真希望你……不要……长得……太聪明……”
作为母亲,曾经对于自己儿子的聪慧,最是引以为傲,此刻,她却真希望,自己生出来的是个平凡普通的儿子……
沈书翊紧紧握着她的手,看着她自己怀里断气……
“妈……”
他轻唤了一声。
没有回应。
“妈。”
第二声,被他握在掌心的手,绵软的没有了任何气力……
母亲的手从沈书翊掌心划落……
摔在地上。
再没有睁开眼睛。
程向安侧开眼眸,不忍再看。
她恨沈书翊,想让他早日去死,却从未想过要害其他人的性命。
陆危止对此没有什么伤春悲秋的想法,他只知道,不能给沈书翊回过劲儿来的机会,他鹰隼般的眸子看向一旁僵硬住的沈父。
他们父子两个只能活一个。
沈父看着沉浸悲伤中的沈书翊,有了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