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弘毅推开会客室厚重的实木门时，长谷川健一郎正背对着门口，仰头欣赏墙上悬挂的一幅中国传统水墨画。画上是嶙峋的山石与劲竹，意境清冷孤高。
听到开门声，长谷川社长缓缓转过身。他年约五十，身材保持得极好，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没有系领带，衬衫领口敞开一粒扣子，显得随性又不失庄重。他脸上带着日本人特有的谦和微笑，眼神却锐利如鹰，瞬间扫过沈弘毅和他身后的祁阳。
“祁桑，沈桑，打扰了。”长谷川微微鞠躬，动作流畅自然，带着古老家族沉淀下来的礼仪风范。他的中文略带口音，但用词精准。
“长谷川社长，欢迎莅临‘灏阳’。”祁阳上前一步，伸手与对方相握，语气不卑不亢。
双方在会客室的沙发落座。秘书奉上清茶，氤氲的热气在空气中散开淡淡的兰花香。
长谷川没有过多寒暄，指尖轻轻搭在骨瓷杯沿，开门见山：“祁桑，我们长谷川家族，三代经营，始终专注于消费电子领域。我们目睹了贵公司的迅速崛起，对‘磐石’系列材料，特别是‘磐石30’表现出的性能，印象深刻。”
他顿了顿，目光坦诚地看向祁阳：“然而，市场正在发生深刻的变化。尤其是年轻的消费者群体，他们不再仅仅追求极致的性能参数，更看重产品背后的环保理念、可持续性，以及……一种独特的人文价值。我们希望能将贵公司的钠电池，应用在我们下一代主打‘绿色人文’概念的高端便携音频产品上。这并非简单的商业采购，更像是我们家族对企业未来、对社会环境的一份承诺。”
沈弘毅心中微微一动。长谷川株式会社虽然整体规模不及“环球汽车”那样的巨无霸，但在高端音频、精密电子元器件等细分领域，拥有近乎执拗的工匠精神和极高的品牌声誉，俘获了一批极其忠诚的拥趸。若能达成合作，对提升“灏阳”在高端消费电子领域的品牌调性和溢价能力，将大有裨益。
然而，长谷川接下来的话，让会客室内的空气瞬间变得凝滞。
“我们深知，核心技术是企业的灵魂。因此，我们期待的合作方式，不仅仅是单纯的采购关系。”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加重，“我们希望，能够获得‘磐石’系列材料在消费电子领域，于日本及部分东南亚市场的独家授权。并且，希望‘灏阳’能派驻一支核心的技术团队，常驻日本，指导我们建立专用的电芯产线，确保产品品质与我们长谷川的标准完美契合。”
他稍作停顿，给出了看似优厚的条件：“当然，我们愿意为此支付远超普通采购价格的、可观的授权费用。并且，作为诚意和交换，我们可以向‘灏阳’有限度地开放部分我们积累了数十年的精密制造工艺数据库。我相信，这对提升贵公司在材料成型、一致性控制方面，会有所启发。”
独家授权！技术驻场支持！
这已远远超出了普通买卖的范畴，直接触及到了“灏阳”最核心的技术壁垒和全球化自主运营的战略根基。
沈弘毅感到手心微微冒汗，他看向祁阳。
祁阳端着茶杯的手稳如磐石，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他沉吟了足足十秒，这十秒在寂静的会客室里显得格外漫长。
最终，他放下茶杯，目光平和地迎上长谷川健一郎审视的眼神，语气礼貌而坚定：“长谷川社长，非常感谢您和长谷川家族对‘灏阳’的认可与厚爱。‘灏阳’始终秉持开放、合作的态度，我们非常乐意与长谷川这样拥有深厚底蕴和卓越口碑的企业携手，共同开拓市场。”
他话锋一转，清晰地划出了底线：“不过，核心技术授权，尤其是独家授权，关系到‘灏阳’的立身之本和长期发展战略。这种方式，可能会限制我们服务于更多元化、全球化的客户群体，也与我们在各区域市场寻求广泛合作的布局思路有所冲突。”
他看到长谷川眼神微凝，不等对方开口，便继续抛出替代方案，语气诚恳：“但我们可以在确保我方核心技术知识产权安全的前提下，进行更深度的、排他性的绑定合作。例如，我们可以针对贵社下一代高端音频产品的具体需求，功耗特性、空间结构、音质干扰屏蔽等，联合成立项目组，开发定制化的‘磐石’材料衍生型号。同时，‘灏阳’可以派遣经验丰富的工程师团队，在产品开发、试产和量产初期提供全方位、密集的技术支持，确保贵社获得最优的产品性能、可靠性和供应保障。”
祁阳稍微加重了语气：“我们可以签订长期战略合作协议，在合作期内，‘灏阳’承诺在消费电子领域，优先保障长谷川的需求，并给予最优惠的合作条件。我们双方还可以联合进行市场宣传，共同打造高端、环保电子产品的全球标杆，实现品牌价值的共同提升。”
长谷川健一郎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茶杯壁，脸上看不出是满意还是失望。他身后的助理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社长。
良久，长谷川微微颔首，嘴角牵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祁桑的顾虑，我明白了。家族企业，往往更看重技术的传承、品质的控制与市场的独占性，这是我们的传统，或许也是某种桎梏。而像‘灏阳’这样的新兴力量，则更追求发展的速度、市场的广度与技术的扩散效应。理念上，确实存在差异。”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说道：“但是，贵方在核心技术上的坚持，以及在合作中展现出的诚意和专业度，我感受到了。或许……”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长谷川这家老铺，也需要以更开放、更灵活的心态，来迎接新的时代了。”
他没有当场表态接受或拒绝祁阳的方案，只是在起身告辞前，再次微微鞠躬：“祁桑的提议，我会带回董事会，认真斟酌。期待下一次的会面。”
送走长谷川一行，沈弘毅关上办公室的门，脸上难掩忧色：“祁总，我们拒绝了独家授权，会不会……彻底失去这个机会？长谷川他们看起来非常坚持。”
祁阳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长谷川社长的黑色轿车缓缓驶离，摇了摇头：“合作的基础是互利共赢，而不是一方完全锁死另一方。我们的钠电技术，在成本、安全、环保方面的独特价值，决定了我们不应该，也不需要被束缚在单一渠道里。”
他转过身，眼神清明而笃定：“如果长谷川社长的眼光足够长远，他能看到，非独家但更深度的、基于共同研发和品牌共赢的合作模式，能带来的想象空间和长期价值，远比一份独占协议要大得多。这不仅是生意，更是对企业发展模式的相互试探和理解。”
几天后，长谷川株式会社的发函如期而至。信函措辞严谨而客气，同意了“灏阳”提出的联合开发与深度技术支持的方案，并正式邀请“灏阳”组建团队，尽快赴日，商讨具体合作细节，启动首个定制化音频产品电池项目的可行性研究。
祁阳将回函递给沈弘毅，嘴角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看，真正的合作伙伴，懂得尊重彼此的边界，也更看重彼此能共同创造的未来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