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死死盯着钟律的反应,见他神色淡然,
仿佛画面中的一切真的与他毫无瓜葛,不由得眉头紧锁。
表面上看,钟律的表现天衣无缝。
但
孙悟空心中总有一个感觉——他肯定记得!
就象敖丙那一世,钟律起初也矢口否认,最终哪咤却说他肯定是记得的。
那么对于方寸山这段过往,他极有可能同样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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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中,石猴的日子过得并不轻松。
自沉青点拨他“心要诚,意要静,需让师尊看到恒心与毅力”之后,
灵台方寸山的山门外,便多了一个执着的身影。
每日晨曦微露,天际尚泛着鱼肚白,他便已拿起那把比他还高的扫帚,开始清扫那仿佛永无止境的落叶与尘埃。
从山顶洞门外的青石平台,一级一级,仔仔细细,直扫到云雾缭绕的山腰。
傍晚时分,夕阳馀晖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又会提着扫帚,重新检查一遍,不容一丝污秽残留。
起初,他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动作,心中充满了对仙道的渴望与迟迟不得其门的焦灼。
然而,日升月落,春去秋来,洞门始终紧闭。
风吹皱了他金色的毛发,日头晒黑了他的皮肤,雨水将他淋得湿透,惊雷在他头顶炸响
他都咬紧牙关,默默承受了下来。
最难过的是冬日,凛冽的寒风中,大雪纷飞,很快便将他复盖,
远远望去,如同一尊冰雪雕成的猴形塑象,
唯有那双依旧明亮的眼睛,透露着不屈的坚持。
即便如此,他也从未动过下山的念头。
“拿着,吃了能御寒。”
这一日,沉青推开山门,看到几乎被冻僵的石猴,嘴角微扬,
随手折了根树枝,轻轻敲了敲那“雪猴”。
“二二仙长!”
石猴一个激灵,抖落身上的积雪,见到来人,眼中顿时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他记得沉青说过,未入门不得称师兄,故而一直沿用此称呼。
“不喊二仙桥就行。”沉青打趣了一句后,也没去纠正他的称呼,
只是将一枚龙眼大小、散发着淡淡暖意的褐色药丸递了过去。
“这是?”石猴接过药丸,触手温润,不由得一愣,下意识地就想将它珍藏起来。
“这是御寒丹,能驱散寒气,护你周全,我怕你在这冰天雪地里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被冻死了。”沉青温言道。
“啊?不用的不用的!”石猴连连摆手,有些窘迫,“俺是天生石猴,不怕冷的!”
“既是为你所炼,你不要,于我便是无用之物,扔了也罢。”沉青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石猴闻言,不再推辞,看了看手中的丹药,仰头服下。
丹药入腹,一股暖流瞬间涌向四肢百骸,
体表的冰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甚至散发出缕缕白色热气,将他包裹其中。
“好暖和啊!仙家丹药果然厉害!”石猴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状态,舒服无比。
沉青看着他恢复活力的样子,微微一笑,话锋却是一转:
“在此扫地多时,祖师却始终未召见于你,心中可有怨怼?”
“没没有!”石猴急得抓耳挠腮,生怕被误会:“二仙长说了,祖师是在考验俺!俺怎么会生气!俺心诚着呢!”
“无妨,”沉青摆摆手,神色依旧淡然,
“即便有怨,也是人之常情。终日劳作,却似毫无所获,换做是谁,心中都难免波澜。”
他目光转向石猴手中紧握的扫帚,以及那被清扫得光洁如镜的石阶,声音变得悠远而深邃:
“你看这石阶,日复一日,承接着山风带来的尘埃,雨水溅起的泥泞,看似被污浊复盖。但你一扫过后,便复归本来面目,清净无垢。”
石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中带着几分茫然。
他只觉得台阶被自己扫得很干净,却并未深思其中的含义。
“人心亦是如此。”沉青的目光重新落回石猴那双依旧带着野性与迷茫的眼睛上:“杂念如尘埃,焦躁如泥泞,蒙蔽灵台。扫地,亦是扫心。”
“一遍,又一遍,将这些纷扰扫去。心静下来了,灵台自然清明,脚下的路该往何处去,自然也就能看得清了。”
石猴低头,看着手中的扫帚,又望向那干净的石阶,
仿佛抓住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明白,
只觉得心头那团焦灼的火焰,似乎被这清泉般的话语浇熄了些许。
“多扫扫,心静了,机缘自然就到了。”
沉青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步入山门,厚重的木门再次缓缓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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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没看出来,这小子说话还挺有禅机!‘明镜亦非台,何处惹尘埃’,有点意境啊!”猪八戒看着天上的沉青,忍不住啧啧称奇。
“阿弥陀佛”观音菩萨亦是颔首,眼中流露出赞赏,“此子虽非我佛门中人,却已暗合佛法真意,善哉善哉。”
“哼,巧言令色罢了。”文殊菩萨却不以为然,锐评道:
“修为平平,天赋更是寻常。在此等洞天福地修行,竟连洞玄境都未突破,实在是暴殄天物。”
洞玄境,乃是成仙之前的一个重要关卡。
未至天仙,皆可视为尚未真正踏入“修道”之门,只是在“炼气化神”的阶段徘徊。
画面中的沉青,显然离触摸大道本源还相距甚远。
“确实不合常理,”天庭中亦有仙官附和:
“此地灵气之盛,堪比天庭,又有名师在侧,却停滞于此等境界,着实令人费解。”
“你们懂什么!”孙悟空闻言,立刻出言反驳,语气中带着维护,
“俺二师兄他们修的是心性,是德行!岂是你们这些只知追求法力境界的俗人所能理解的!”
“呵呵,你这猴头,不与你争辩。”被悟空顶撞,众仙也不恼怒,只当他年少气盛,维护师门心切。
在他们看来,孙悟空自己天赋异禀,修行速成,自然难以体会寻常修士的艰辛与瓶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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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流转,时光荏苒。
沉青虽言明石猴尚未入门,但平日里依旧对他多有照拂。
一日,沉青与一位气质沉稳、面容敦厚的青年一同路过山门。
石猴见到,急忙放下扫帚,躬敬行礼:“见过,大、大仙长”
这位大师兄早已从沉青处知晓石猴的称呼,只是温和一笑,
目光落在石猴扫地的动作上,微微蹙眉:
“做事认真,难能可贵。只是你这发力方式不对,长此以往,恐伤及腰脊。”
说罢,他竟亲自接过扫帚,为石猴示范起来。
“扫地如修行,非是单靠手臂蛮力。需调动周身,力从地起,贯于腰间,通达末梢。意到,气到,力自然到位。你且试试,用心感受大地承托之力,引气上行,流转周身。”
大师兄演示完毕,也不多言,将扫帚递还,便与沉青飘然离去,
留下石猴在原地若有所思,笨拙地模仿着新的姿势。
又一日,秋风送爽,一位身着素雅长裙、气质清冷的三师姐怀抱一匹流光溢彩的云锦路过,
裙袂飘飘,宛如画中仙。
经过石猴身边时,一方深青色、质地异常坚韧的云锦边角料,似是不经意地从她臂弯滑落,悄无声息地掉在石阶旁。
她仿佛未曾察觉,步履轻盈地远去。
石猴捡起这方布料,触手温凉柔韧,绝非凡品。
他不知如何织补,便灵机一动,将其披在身上,权作围裙。
没想到,这布料不仅异常耐磨,竟还有避尘之效,扫地带起的尘土都无法近身。
又至冬日,山风如刀。
四师兄提着他那标志性的硕大酒葫芦,满面红光,摇摇晃晃地从山下归来,
见到在寒风中依旧一丝不苟扫地的石猴,远远便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高声喊道:“喂!那个扫地的!天寒地冻,接着暖暖身子!”
一个竹筒凌空抛来,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石猴眼疾手快,连忙接住,入手竟是一片温热。
拔开塞子,一股混合着浓郁果香与淡淡酒气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令人精神一振。
他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一股暖流立刻从喉间滑入腹中,
随即如同燎原之火,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
彻骨的寒意瞬间被驱散得无影无踪。
虽是稀释了不知多少倍的灵果仙酿,
但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却让石猴感觉重如山岳。
“多谢四仙长!”
石猴朝着四师兄的背影,真诚地喊道。
四师兄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他随意地挥了挥手,身影便没入了洞门之内。
没有隆重的拜师典礼,没有正式的名分,
但不知不觉间,石猴已然成为了灵台方寸山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众人也都习惯了山门前有一只石猴整日待在那。
他会兴奋地跑到正在药田里侍弄那些娇气草药的沉青身边,手舞足蹈地比划:
“二仙长!大仙长教的那个法子真管用!我现在扫地一点都不累,感觉浑身的气都顺畅了!”
他会指着自己身上那件深青色的围裙,带着点小小的得意眩耀:
“三仙子给的料子真好,怎么磨都磨不坏呢!”
他还会在某个夕阳西下的黄昏,偷偷凑近沉青,
压低声音,像分享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
“四仙长今天又给俺喝仙酿了!虽然就只有一小口,但喝下去,浑身都暖烘烘的,舒服极了!”
沉青看着他眉飞色舞、眼神越来越明亮的样子,嘴角总会不自觉地上扬。
当初那个跪在石阶上惶惑不安、眼神中充满野性与迷茫的野猴,正在一点点褪去旧壳,
变得开朗、灵动,与山中的师兄师姐们打成一片。
直到这一日,阳光明媚,山风柔和。石猴依旧如往常一般,沉浸在心无旁骛的扫地修行中。
“吱呀——”
厚重的山门再次被推开。
沉青站在门口,目光落在下方那个专注的小小身影上,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欣慰笑容,声音清淅地传遍山野:
“小石猴,别扫了。”
石猴闻声,动作一顿,茫然地抬起头。
“放放下?”他有些无措地看着沉青,心中瞬间被巨大的恐慌攫住,“是,是祖师要赶俺走了吗?”
“不不不,”
沉青的笑意更深了,他侧过身,朝着洞府内做了一个清雅的“请”的姿势,迎他入内,
声音温和而有力:
“是祖师要传你大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