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爬上演武场边缘的古槐树梢时,场中已是一片剑影翻飞。
青石铺就的地面被晨露浸得微凉,踩上去能感觉到细微的湿意,却丝毫不影响弟子们练剑的热情——内门弟子的紫衣在阳光下泛着光泽,外门弟子的灰布衣裳也随着动作翻飞,剑气划破空气的“咻咻”声、铁剑撞击木桩的“砰砰”声,混着教头偶尔的呵斥,织成青云宗每日清晨的寻常景象。
林尘趴在离古槐不远的地面上,胸口的剧痛像无数根细针在扎。
他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正从嘴角慢慢溢出,顺着下巴滴落在青石上,晕开一小片暗沉的红。
刚才被剑气余波撞飞时,他似乎听到了自己肋骨发出的“咔嗒”轻响,现在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扯动断裂的骨头,疼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周围的练剑声不知何时停了,所有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有好奇的,有漠然的,还有几道目光里藏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他认得其中一道,来自王强。
那个上次在演武场嘲笑他“无灵根还敢练剑”的外门弟子,此刻正靠在一根木桩上,双手抱胸,嘴角勾着看戏的笑。
林尘咬着牙,想撑着手臂站起来。
掌心的伤口被粗糙的青石磨得生疼,刚一用力,胸口的剧痛就让他眼前一黑,又重重地跌回地面。
他不甘心地喘着气,视线模糊中,看到一群人簇拥着一个白色身影,从演武场入口缓步走来。
是慕容白。
那身白衣是青云宗内门核心弟子的象征,料子是上等的云锦,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纤尘不染。
慕容白走在人群中央,身姿挺拔,面容俊朗,腰间挂着的羊脂玉佩随着脚步轻轻晃动,每一步都透着世家子弟的从容与傲慢。
他刚靠近,周围的弟子就纷纷停下动作,躬身行礼:“慕容师兄。”
慕容白只是淡淡点头,目光扫过场中,很快就落在了地上的林尘身上。
他的脚步顿了顿,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那笑意没达眼底,反而像冰碴子一样冷。
“呵。”
一声清晰的冷笑,在寂静的演武场边缘响起,格外刺耳。
所有原本落在林尘身上的目光,瞬间转移到慕容白身上。
王强等人更是立刻凑了过去,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慕容师兄,您来了。
这废物不知好歹,靠近内门师兄的练剑区,被剑气震伤了,正躺着呢。”
慕容白没理会王强,他缓步走向林尘,白色的衣摆扫过青石地面,带起细微的风。
他停在林尘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像在看一只趴在地上的蝼蚁,满是轻蔑。
“我当是谁如此不长眼,原来是林师弟。”
慕容白的声音清越,却裹着一层冰冷的寒意,一字一句都像砸在林尘的心上,“怎么,无法修炼,便来自寻死路吗?”
林尘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迹,粗糙的布料蹭过伤口,带来一阵刺痛。
他抬起头,视线终于清晰了些,正好对上慕容白那双狭长的眼睛——瞳孔是浅褐色的,却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和对弱者的蔑视。
“慕容师兄……”他想开口解释,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咳嗽牵动了胸口的伤,他忍不住弯下腰,更多的血从嘴角溢出,滴在身前的青石上,连成一小片。
“废物就要有废物的自觉。”
慕容白毫不留情地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像带着穿透力,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演武场,“演武场是修士练功之地,剑气无眼。
你一个无灵根的凡人,靠近这里,本身就是一种冒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尘沾满血污的粗布衣裳,眼神里的嘲讽更浓了:“今日只是被剑气余波震伤,算是你运气好。
若是不小心被哪位师兄的剑锋扫到,死了也是白死。”
这话像一把冰冷的刀,精准地扎进林尘最敏感的地方。
他知道自己是“无灵根”,知道自己在青云宗如同蝼蚁,可被人如此直白地踩在脚下,当着这么多弟子的面,说“死了也是白死”,还是让他心脏阵阵抽痛,比胸口的伤更疼。
周围的弟子们果然发出一阵低低的哄笑。
有人用袖子挡着嘴,和身边的人窃窃私语;有人干脆毫不掩饰,笑声里满是戏谑;王强更是拍着大腿,大声附和:“慕容师兄说得太对了!
废物就该待在废物该待的地方,别来演武场碍眼!”
“就是!
杂役房才是他该去的地方,在这里只会浪费大家的时间!”
“快滚吧,别等会儿真死在这里,还要麻烦我们处理!”
嘲讽的声音像潮水一样涌来,拍打着林尘的耳膜。
他趴在地上,双手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伤口里,血顺着指缝流出来,染红了身下的青石。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屈辱和愤怒——凭什么?
就因为他没有灵根,就该被如此践踏吗?
他想起了苏婉清挂在门框上的布袋,想起了赵铁柱送来的热馒头,想起了自己这几天忍着伤痛反复练剑的日夜。
他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只是想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只是想靠自己的努力站稳脚跟,可为什么连这样的机会,都要被人剥夺?
慕容白看着林尘攥紧的拳头,看着他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就喜欢看这种弱者在他面前挣扎却无能为力的样子,这种掌控他人尊严的感觉,让他格外满足。
“怎么,不服气?”
慕容白弯下腰,凑近林尘,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更浓的恶意,“你以为,靠那点凡胎肉体的蛮力,就能和修士抗衡?
就能留在青云宗?
别做梦了。
像你这样的废物,就算活在世上,也是浪费粮食。”
林尘猛地抬起头,眼神里的痛苦被一片冰冷取代。
他死死地盯着慕容白,那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想要刺穿眼前这张傲慢的脸。
他的喉咙动了动,想骂回去,想质问他凭什么如此嚣张,可理智告诉他——不能。
他现在连站起来都做不到,怎么和慕容白抗衡?
慕容白是内门核心弟子,修为远超普通内门弟子,身边还有一群追随者。
他若是敢反驳,只会招来更狠的羞辱,甚至可能被打得更惨。
隐忍。
现在只能隐忍。
林尘深吸一口气,胸口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却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他松开攥紧的拳头,掌心留下几道深深的血痕。
他用手臂撑着地面,一点一点地,缓慢地,试图站起来。
青石地面很凉,也很滑,他的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每向上撑起一寸,胸口的伤就像被撕裂一样疼。
他能感觉到周围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有嘲讽的,有看戏的,还有几道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却没人愿意上前帮他一把。
慕容白就站在旁边,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挣扎,像在看一只努力爬向悬崖边的蚂蚁。
他甚至故意伸出脚,轻轻踢了踢林尘的手腕:“怎么,还想站起来?
别白费力气了,废物就是废物,再怎么挣扎,也成不了修士。”
手腕被踢得生疼,林尘的身体晃了晃,差点再次摔倒。
他咬着牙,没理会慕容白的挑衅,继续用尽全力撑起身体。
他的额头渗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后背的衣裳早就被汗水和血水浸透,贴在身上,又凉又黏。
终于,在尝试了三次之后,他靠着古槐的树干,勉强站稳了。
他的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剧痛。
他低着头,长长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脸上的表情,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巴和嘴角残留的血迹。
慕容白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他真的能站起来。
他走上前,伸手想拍林尘的肩膀,语气里带着施舍般的傲慢:“算你有点骨气,不过……” 他的手还没碰到林尘的肩膀,林尘突然抬起头,看向他。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原本清澈的瞳孔里,此刻一片死寂的冰冷,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丝毫波澜。
但在那冰层之下,却藏着一丝如同火山岩浆般炽烈的恨意,虽然被深深掩埋,却依旧能让人感觉到那股骇人的温度。
慕容白的手顿在半空,心里莫名地一紧。
他没想到,这个被他视为蝼蚁的凡人,眼神里竟然会有这样的恨意。
林尘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慕容白一眼,那眼神里没有哀求,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仿佛在说,今日之辱,他日必报。
然后,他转过身,拖着如同散架般的身体,一步一步地,踉跄着向演武场的出口走去。
他的背影很佝偻,因为疼痛而微微倾斜,像一株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小草,随时可能倒下。
可那背影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倔强,仿佛背负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虽然此刻沉寂,却在积蓄着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
周围的议论声渐渐小了下去,弟子们看着他踉跄的背影,脸上的嘲讽慢慢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神色。
王强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身边的弟子拉了拉胳膊,示意他别再说了。
慕容白站在原地,看着林尘的背影消失在演武场的入口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刚才从林尘的眼神里看到的恨意,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一个废物,居然敢恨他?
“师兄,别跟这种废物一般见识。”
身边的随从赶紧上前,讨好地说,“他也就是逞逞能,过几天,说不定就被宗门驱逐了。”
慕容白冷哼一声,收回目光,却没再像之前那样轻松。
他总觉得,刚才林尘看他的眼神,像一根刺,扎在了他的心里。
“走,继续练剑。”
他甩了甩袖子,转身向演武场中央走去,可心里那份莫名的烦躁,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林尘一步步走出演武场,阳光照在他身上,却没有丝毫暖意。
胸口的疼痛越来越剧烈,他每走一步,都觉得眼前发黑,只能靠着墙壁,缓慢地向前挪动。
他走到演武场旁边的小巷里,这里没有弟子经过,很安静。
他再也支撑不住,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在地上。
他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屈辱。
“慕容白……”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带着冰冷的恨意,“今日之辱,我林尘,记住了。”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还没有能力和慕容白抗衡。
但他不会一直是个“废物”,不会一直是个无灵根的凡人。
他想起了自己在演武场学到的发力方式,想起了那些精英弟子的动作细节。
就算不能修仙,就算没有灵根,他还有这双手,还有这柄铁剑。
百万次拔剑不够,就练千万次,亿万次!
他不信,靠凡人的努力,就真的无法在这个修仙世界里,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林尘抬起头,擦干脸上的泪水和血迹。
阳光透过巷口的树叶,洒在他的脸上,映出他眼底的坚定。
他扶着墙壁,再次站起来。
这一次,他的脚步虽然依旧踉跄,却比之前稳了一些。
他要回去,回到那个破败的小院。
他要养伤,要继续练剑。
他要变得更强,强到足以让那些曾经嘲笑他、践踏他尊严的人,付出代价。
小巷里,少年踉跄的背影渐渐远去,却在阳光里,刻下了一道永不屈服的印记。
--- 就在林尘离开演武场后不久,演武场另一侧的柳树下,一个穿着浅蓝色外门弟子服的姑娘,悄悄收回了目光。
是苏婉清。
她刚才一直在这里练剑,将演武场边缘发生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她看到林尘被剑气震伤,看到慕容白的嘲讽,看到林尘踉跄离开的背影,心里莫名地揪紧了。
她知道林尘是“无灵根”,也知道他每天都在小院里拼命练剑。
她还记得那天清晨,自己偷偷将朱果和金疮药挂在他的门框上时,心里那份莫名的担忧。
刚才看到林尘被慕容白羞辱时,她差点忍不住冲上去,却又犹豫了——她只是个普通的外门弟子,修为不高,根本不是慕容白的对手,冲上去,只会连累自己,也帮不了林尘。
“林尘……”苏婉清低声念着他的名字,眼神里满是担忧。
她攥了攥手里的剑,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她转身离开柳树下,快步向杂役堂的方向走去——她记得杂役堂的药柜里,有一瓶“活血丹”,虽然只是低阶丹药,却能加速伤口愈合。
她想把那瓶丹药送给林尘,帮他快点养好伤。
只是,杂役堂的丹药管控很严,想要拿到“活血丹”,恐怕要付出不少代价。
苏婉清咬了咬嘴唇,脚步却没有丝毫犹豫——她不想看到那个明明很努力,却总是被命运刁难的少年,再承受更多的痛苦。
而此时的林尘,还不知道有人在为他担忧。
他已经走到了小院门口,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院门,看到赵铁柱正焦急地在院子里打转。
“林师兄!
你可算回来了!”
赵铁柱看到他,赶紧跑过来,看到他身上的血污和苍白的脸色,眼圈一下子红了,“你怎么伤成这样?
是不是演武场的人欺负你了?”
林尘摇了摇头,强撑着笑了笑:“没事,就是不小心被剑气扫到了。
扶我进屋休息会儿就好。”
赵铁柱赶紧扶着他,小心翼翼地走进屋里,将他扶到土炕上坐下。
他看着林尘胸口的伤,心里又急又气:“肯定是那些内门弟子故意的!
林师兄,你等着,俺这就去给你拿药!”
说完,他转身就想往外跑,却被林尘拉住了。
“别去。”
林尘低声说,“我这里还有金疮药,够用了。
你去了,也帮不了什么,反而会惹麻烦。”
他知道赵铁柱的脾气,憨厚又冲动,真去找那些内门弟子理论,只会被欺负。
赵铁柱停下脚步,看着林尘苍白的脸,眼眶更红了:“可……可你伤得这么重……” “没事。”
林尘笑了笑,从怀里掏出那个布袋,拿出一颗朱果,“你看,我还有朱果,吃了它,伤口会好得快些。”
他将朱果递到嘴边,咬了一口。
清甜的汁水在嘴里散开,带着淡淡的灵气,顺着喉咙滑下去,流进肚子里。
很快,他就感觉到一股温暖的气流在体内散开,胸口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
赵铁柱看着他吃下朱果,心里稍微放心了些。
他蹲在炕边,看着林尘,认真地说:“林师兄,你放心,以后俺每天都给你送好吃的,让你快点养好伤。
等你伤好了,俺再陪你一起练剑!”
林尘看着赵铁柱憨厚的脸,心里一阵暖流。
在这个冰冷的青云宗,幸好还有这样一个人,愿意真心对他好。
“好。”
林尘点了点头,眼神里的冰冷渐渐散去,多了一丝暖意,“等我伤好了,我们一起练剑。”
夕阳的余晖从屋顶的破洞里露进来,洒在土炕上,将两个少年的身影拉得很长。
虽然前路依旧艰难,虽然屈辱和伤痛还在,但此刻,小院里的空气,却多了一丝温暖和希望。
林尘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为了自己,为了赵铁柱,为了那些对他好的人,他必须坚持下去,必须变得更强。
白衣之嘲,今日所受,他日,必当百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