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鳐号内部的空间比从外面看显得更加逼仄、扭曲。
幽绿色的鱼油灯将一切都染上一层不祥的色彩,灯光摇曳,投在舱壁上的影子便张牙舞爪地晃动,如同潜藏的水怪。
空气粘稠得几乎能拧出水来,那混合了陈年水腥、腐木、以及刺鼻防腐药水的味道,挑战着呼吸的极限。
玄真子面色如常,但周身气息愈发内敛,如同覆上一层薄冰,将那污浊气息隔绝在外。
玉笋则没那么多讲究,她一边走,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舱壁上挂着一些风干的海草、奇形怪状的珊瑚,甚至还有一个巨大的、被掏空洗净的鱼头骨,眼眶里放着发光的珠子。
“啧,这鱼头骨,要是炖汤,得用多大一口锅啊…”她小声嘀咕,目光又落在一个用贝壳和海螺镶嵌的架子上,上面摆着几个密封的陶罐,罐身画着扭曲的符文,“这些罐子…看着挺像庵里装酱菜的,就是花纹邪性了点。”
走在前面引路的一名黑皮守卫回头瞪了她一眼,玉笋立刻闭嘴,做出乖巧状,眼睛却还在滴溜溜乱转。
船舱深处,那张巨大的海兽骨椅缓缓转了过来。
椅子上坐着的,是一个干瘦到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老者。
他穿着一件宽大的、用某种黑色鳞片缀成的袍子,更衬得他皮肤苍白得毫无血色。
他的脸布满深深的皱纹,一双眼睛却异常突出,眼球浑浊呈灰白色,仿佛蒙着一层永远散不去的江雾。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双手,手指干枯细长,指甲弯曲泛着幽蓝,如同某种海鸟的爪子。
这便是“鳐老”。
他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阴冷、潮湿、如同深海淤泥般的气息。
他那双灰白的眼珠“看”向玄真子和玉笋,明明没有焦点,却让两人同时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仿佛被某种冰冷滑腻的东西舔舐过全身。
“苦寒蒜煞…”鳐老嘶哑地开口,声音像是生锈的刀片在刮擦骨头,“很独特的气息…苦寒中带着一丝…灼人的生机,还有这蒜味…竟能涤荡阴秽?
有意思…” 他伸出那鸟爪般的手,指向玄真子:“拿来。”
玄真子没有犹豫,将那个封存着一缕蒜煞的小玉瓶递了过去。
一名守卫接过,恭敬地放到鳐老手中。
鳐老摩挲着冰凉的玉瓶,并未打开,只是将那灰白的眼球凑近,仿佛在“观察”。
片刻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他拔掉瓶塞,并未倒出,而是将瓶口凑到自己鼻子下,深深一吸!
呼—— 一缕淡白色的蒜煞之气被他吸入鼻腔!
玉笋看得眼睛都直了,差点脱口而出“这玩意儿不能吸啊!”
,却被玄真子以眼神制止。
鳐老闭上眼睛,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极其不正常的潮红,喉咙里发出一种满足的、如同叹息般的“嗬嗬”声。
几息之后,他睁开眼,那灰白的眼珠似乎都亮了一丝,虽然依旧浑浊,却少了几分死气。
“好!
好东西!”
鳐老嘶哑地笑了起来,声音更加难听,“比那些所谓的‘清心香’、‘辟邪散’管用多了!
这股寒意,直透神魂,这蒜味…哈哈,竟能驱散老夫积郁多年的‘湿腐阴煞’!
虽然微弱,但本质极高!”
他将空了的玉瓶随手丢在脚下,鸟爪般的手指相互敲击着,发出“嗒、嗒”的声响,灰白的“目光”重新聚焦在玄真子和玉笋身上,尤其是玄真子。
“小道士,你身上…麻烦不小啊。”
鳐老缓缓道,“甜腻的封印,躁动的根源,还有如跗骨之蛆的余毒…嘿嘿,能活到现在,还炼出这等奇特的煞气,有点门道。”
玄真子心中一凛,这鳐老的眼力,比那葫芦医肆的老者似乎更加毒辣!
他不动声色,拱手道:“前辈慧眼。
不知我等这‘苦寒蒜煞’,可否作为进入黑市的凭依?”
“凭依?
当然可以!”
鳐老怪笑一声,“不过,区区一瓶,只够你们其中一人,进去看一眼的资格。”
玉笋立刻急了:“那怎么行!
我们是一起的!
这煞气是我们俩一起…嗯…产出的!”
她差点说出“打嗝打出来的”,幸好及时刹住车。
“一起?”
鳐老灰白的眼珠在两人身上转了转,那无形的压力再次扫过,似乎在仔细感知什么。
片刻后,他脸上露出一丝更加怪异的表情,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
“原来如此…‘同息’至此,近乎一体…难怪这煞气如此奇特,蕴含一丝微妙的阴阳调和之意。
妙,实在是妙!”
鳐老敲击手指的速度加快,“既然如此,老夫可以破例,给你们一个临时信物。”
他从鳞片袍子的袖口里,摸出两枚巴掌大小、触手冰凉、似乎是某种黑色骨质打磨而成的令牌,令牌形状正是一条简化的鬼鳐,背面刻着一个扭曲的“鳐”字。
“拿着。
下次朔月之夜,子时,持此令可登船。”
鳐老将令牌递给守卫,由守卫转交给玄真子。
“多谢前辈。”
玄真子接过令牌,入手一片阴寒。
“先别急着谢。”
鳐老灰白的眼珠闪过一丝精光,“这令牌不是白给的。
下次来时,你们需额外提供十瓶此等品质的‘苦寒蒜煞’。”
“十瓶?”
玉笋咂舌,“这得…攒好久呢!”
她已经在心里计算需要打多少个嗝了。
“或者…”鳐老话锋一转,声音压低,带着诱惑,“你们可以帮老夫一个小忙,不仅能抵了这十瓶煞气,或许…还能找到解决你们身上那点‘余毒’的线索。”
玄真子眼神一凝:“请前辈明示。”
鳐老用鸟爪般的手指,指了指船舱更深处一个被黑布严密遮盖的区域:“看到那里了吗?
里面是老夫这次收到的一批‘新货’,来自…碧波潭底。”
碧波潭!
又是碧波潭!
“碧波潭底寒水玄蛇守护‘净水琉璃莲’,此事众所周知。
但很少有人知道,那玄蛇每次吞吐寒雾,净化潭水时,也会从其巢穴中带出一些…有趣的‘沉淀物’。”
鳐老嘶哑地解释,“这批‘新货’便是此类,蕴含极寒水精与玄蛇褪下的鳞片、毒腺残留等物,价值不菲,但也…异常危险,沾染着玄蛇的寒毒与一丝残暴意念。”
他看向玄真子:“寻常人处理此物,极易被寒毒侵体,或心神受扰。
但你们的‘苦寒蒜煞’,似乎对此类阴寒秽毒有奇效。
老夫需要你们协助,以蒜煞之气,辅助老夫的人,初步‘净化’这批货物,压制其活性,方便后续处理。”
鳐老灰白的眼珠盯着玄真子:“如何?
若你们能助老夫完成此事,不仅令牌奉上,老夫还可以告诉你们一个关于‘三日断’之毒,或许连薛驼子都不知道的…偏门解法线索。”
玄真子与玉笋心中剧震!
清除“三日断”余毒的线索!
这诱惑太大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断。
风险固然有,但机遇同样难得。
“我们答应。”
玄真子沉声道。
“好!
痛快!”
鳐老似乎很高兴,挥了挥手,“下次朔月之夜,带着你们的状态过来。
现在,你们可以走了。”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丝意味深长:“对了,小心点。
三江口想吃掉你们这两个‘移动的奇物’的人,可不少。
尤其是…你们身上,似乎还带着点让某些老家伙感兴趣的味道。”
某些老家伙?
是指黑煞教?
还是其他觊觎“悬壶令”或“饕餮秘法”的人?
不容他们细想,守卫已经做出送客的手势。
玄真子和玉笋收起那两枚冰冷的鬼鳐令,转身离开了这间压抑的船舱。
走出鬼鳐号,重新呼吸到外面虽然腥臭却至少流动的空气时,两人都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十瓶蒜煞…或者帮他去处理那什么‘新货’…”玉笋掰着手指头算,“感觉哪个都不轻松啊。”
玄真子握紧了手中的鬼鳐令,感受着那阴寒的质感,目光望向碧波潭的方向。
“至少,我们找到了一条可能清除余毒的路。”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目标,已愈发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