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中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奇异宁静。
空气中依旧残留着一丝灼热与辛辣,混合着汗水与草药的气息。
玉笋呈“大”字形瘫在地上,望着湛蓝的天空,感觉自己像一块被烤得过火、差点碳化的红薯,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欠奉。
右臂的蒜头纹路黯淡无光,传递出一种“需要冷却”的疲惫意念。
她体内那焚心椒的残余辣意仍在细微地灼烧着经脉,但与之前那焚身之苦相比,已是天壤之别。
更多的是那种被青铜残片“吃撑”后反哺回来的、混杂着精纯业火与辣意的饱胀感,沉甸甸地压在丹田附近,一时难以消化。
玄真子的情况则要好上一些。
他盘膝而坐,面色虽白,气息却悠长平稳。
体内那被“刮”走部分狂暴核心的业火,此刻温顺了许多,与“三日断”余毒的对抗也暂时进入了低烈度的僵持阶段。
糖霜封印上的裂痕依旧触目惊心,但至少不再有立刻崩溃之虞。
他正全力运转宗门心法,引导着体内残存药力,修复着被业火和剧毒冲击得千疮百孔的经脉,同时小心翼翼地尝试去触碰、理解那被同息纽带传递过来的、来自玉笋丹田处的奇异饱胀感——那其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属于他自身业火的暴烈气息。
薛驼子没再打扰他们。
他捧着那枚变得有些烫手的青铜残片,独眼几乎要贴到上面,口中念念有词,时而癫狂,时而沉思。
残片上,那暗红与金黄两个光点并未消失,反而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彼此之间似乎还在进行着某种微妙的能量交互,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波动。
“酸与辣,阴与阳,蚀与焚……竟能在此物中并存,甚至……有融合的趋势?”
薛驼子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刮擦着残片表面,却连一丝痕迹都无法留下,“饕餮之道,果然玄奥莫测,非人力所能尽解。
此物在身,是福是祸,犹未可知啊……” 直到日头偏西,玉笋才哼哼唧唧地爬起来,感觉喉咙里依旧像是含着一块火炭,声音沙哑:“水……薛老头,给点水……要凉的……” 玄真子也缓缓收功,睁开了眼睛。
他看向玉笋,目光在她依旧有些泛红的皮肤和干裂的嘴唇上停留了一瞬,才转向薛驼子,沉声道:“薛前辈,今日之事,险死还生。
这五味轮转之法,是否过于酷烈?”
薛驼子从对残片的研究中抬起头,独眼一翻:“酷烈?
若非老夫精准控量,又有这饕餮残片意外相助,你们早就一个被烧成灰,一个被毒穿肠了!
修行之路,本就是逆天而行,与天争命!
一点苦头都吃不得,还不如早点回山啃白菜!”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指着玉笋手中的残片道:“不过,此次危机,也印证了老夫的一个猜想。
你们二人的同息效应,加上这饕餮残片对极致能量的渴求与容纳特性,或许能构成一个独特的‘三角循环’。”
他在地上用拐杖划了一个简单的三角。
“玉笋可借残片过滤、分担部分极端药力;玄真子你可借同息与残片,疏导、精炼自身无法控制的狂暴力量;而这残片本身,则能从中汲取成长所需的‘养分’。
三者相辅相成,或可在这看似酷烈的五味轮转中,闯出一条前所未有的疗伤与证道之路。”
玉笋听着,一边猛灌薛驼子递过来的凉水,一边嘟囔:“说得轻巧……每次都快被折腾掉半条命……这‘三角循环’,听着怎么像是把我们俩和这破铜片绑在一起当药炼……” 玄真子却是若有所思。
薛驼子的话,虽听起来荒诞,却隐隐指向了一种可能性。
若能有效控制这“三角循环”,或许真能化解他体内的死局。
“那……下一味的‘咸’?”
玄真子问道,语气中听不出情绪。
薛驼子嘿嘿一笑,收起了地上的青铜残片——玉笋赶紧伸手要了回来,贴身藏好——然后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咸’嘛,乃是百味之基,能引动本源,稳固根基。
老夫手中虽无那传说中的‘万年盐精’,但巧得很,早年行医时,曾于东海之滨,偶得一壶‘千泪藻’提炼的‘百劫盐’。”
“千泪藻?
百劫盐?”
玉笋灌水的动作一顿,这名字听着就不吉利。
“传闻此藻生于深海断崖,每百年方凝聚一滴蕴含无尽悲苦与沧桑的盐晶,故名‘千泪’,其盐能沉神魂、固本源,亦能引发心魔劫数,故称‘百劫’。”
薛驼子解释道,“此盐之咸,非是寻常咸味,而是直透神魂、拷问本心的‘道咸’!”
直透神魂?
拷问本心?
玉笋打了个寒颤,感觉刚喝下去的水都变成了冷汗。
玄真子也是眉头微蹙。
听起来,这“百劫盐”比之前的醋、苦、辣,更加凶险莫测,直接针对修行者最脆弱的心境。
薛驼子看着两人凝重的神色,满意地点点头:“放心,老夫自有分寸。
经过今日‘辣’意考验,你们这‘三角循环’已初步建立,应对那‘百劫盐’的把握,也多了几分。
不过在此之前,你们需将今日所得彻底消化,尤其是你,小丫头,”他看向玉笋,“你丹田那团混杂能量,若不尽快理顺,迟早是个隐患。”
玉笋内视了一下丹田处那团沉甸甸、暖烘烘又带着刺痛感的能量团,愁眉苦脸地问:“怎么理顺?”
“自然是靠你的‘苦寒蒜煞’和你的‘馋痨本能’!”
薛驼子理所当然道,“蒜煞至寒,可慢慢消磨其火气;而你那能将万物联想成吃的本能,或许能助你找到‘消化’这团能量的独特法门。
比如……把它想象成一块没调好味、有点扎嘴的‘能量酱肉’?”
玉笋:“……” 她把业火和辣椒的混合能量想象成酱肉?
这老头真是越来越离谱了!
然而,当她下意识地按照薛驼子的话,尝试将那团能量在脑海中勾勒成一块颜色奇怪、冒着热气、散发着辣味和焦糊味的“肉”时,那原本有些滞涩、难以引导的能量团,竟真的微微松动了一下!
仿佛她的“馋意”念力,无形中契合了某种“吞噬消化”的道则!
玉笋眼睛瞬间瞪圆了。
玄真子也通过同息,敏锐地察觉到了玉笋丹田处那微小的变化,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薛驼子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拄着拐杖,慢悠悠地朝屋内走去,留下最后一句话在晚风中飘荡: “好好休整,消化‘余烬’。
三日之后,我们再来尝尝这能让人‘哭出千行泪,渡尽百般劫’的……咸味。”
玉笋看着薛驼子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仿佛怀了“火辣崽”的肚子,哭丧着脸对玄真子说: “古板道士,我觉得咱们不是在疗伤……咱们是在给那饕餮炉和这驼子老头,当试菜的小工啊!
还是不给工钱,随时可能被毒死的那种!”
玄真子沉默片刻,罕见地没有反驳,只是抬眼望向天际那最后一抹晚霞,轻轻吐出一口带着残余辣意的气息。
红尘证道,路漫漫其修远兮。
而今看来,恐要先尝遍人间百味,哭干前世千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