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海的咸腥气尚未在鼻尖完全散去,便被一股更加霸道、鲜活、令人精神一振的蒜香冲淡。
小院内,玉笋保持着单手指天的姿势,右臂上那圈冰蓝色的蒜头纹路正缓缓隐去光泽,只留下一点淡淡的、如同腌制过的痕迹。
她眨了眨眼,看着方才被“苦寒蒜煞”的无形波荡扫过、此刻正簌簌落下几片焦黄叶子的老槐树,喃喃道:“这……算成了?”
话音刚落,身旁便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
玄真子脸色比方才更加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晃。
他体内,那“三日断”的余毒与“糖霜琥珀”的封印之力,似乎被这新生的、充满生机与刺激性的“蒜煞”道韵一激,再次躁动起来,冰火交织的痛楚细密地啃噬着经脉。
“喂!
古板道士!”
玉笋瞬间忘了自己新神通的威能,手忙脚乱地凑过去,想扶又不敢贸然触碰,那只刚施展了“蒜波”的手悬在半空,指尖还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蒜味儿。
“你、你别吓我啊!
是不是我这蒜煞太冲,把你给腌入味了?”
玄真子闭目调息片刻,勉强压下喉头的腥甜,才睁开眼,哑声道:“无妨。
道韵初成,引动体内旧患罢了。”
他目光落在玉笋那残留着蒜头纹路的右臂上,眼底闪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有对这匪夷所思力量的惊异,有对其中蕴含的“冰火同源”道则的了然,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
这“苦寒蒜煞”,竟与他体内被糖霜封印的业火、冰魄,隐隐呼应。
“你这神通,”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味道很重。”
玉笋一听,立刻忘了他的伤势,叉腰得意起来:“重才好啊!
辟邪!
下回那些黑乎乎的玩意儿再来,都不用动手,咱们站这儿让他们闻味儿,就能把他们馋……不是,把他们熏跑!”
她正说着,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
方才一番对峙、领悟、爆发,体力与心神消耗巨大,那碗被驴都嫌弃的淡粥早已消化殆尽。
馋虫一旦苏醒,便立刻占据了思考的高地。
玉笋吸了吸鼻子,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小院角落的灶台,眼神哀怨:“可惜了,刚才光顾着领悟神通,也没顺便弄点蒜蓉酱什么的拌拌……” 就在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
“啧啧啧,道韵冲霄,蒜香扑鼻。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回春堂’改行腌腊肉了。”
薛驼子拄着那根比他背还弯的藤木拐杖,慢悠悠地踱了进来。
他那只独眼先是锐利地扫过玄真子苍白的脸色,又落在玉笋右臂那淡淡的蒜头纹路上,鼻子用力吸了吸空气中的余味,脸上露出一种介于嫌弃和极度好奇之间的扭曲表情。
“小丫头,你这‘苦寒蒜煞’……有点意思。”
薛驼子凑近几步,像打量什么稀奇药材一样盯着玉笋的胳膊,“以饕餮炉中‘酸海’之韵为引,融合自身冰火残力与这小子的道门根基,竟能化出如此……生猛的力量。
妙啊!
实在是妙!”
玉笋被他看得发毛,下意识地把胳膊藏到身后:“看什么看!
没看过会法术的蒜头啊?”
薛驼子嘿嘿一笑,也不介意,转头又看向玄真子:“小子,你感觉如何?
‘三日断’的滋味,混合着糖霜封禁的滞涩感,再加上这新鲜蒜辣的刺激,是不是很提神?”
他故意把“提神”二字咬得极重。
玄真子面无表情,只微微颔首:“尚可压制。”
“压制?”
薛驼子嗤笑一声,“靠你这破破烂烂的身子骨硬扛?
扛得住一时,扛得住一世吗?”
他晃了晃手里的拐杖,“老夫方才感应到你们这边动静不小,特意过来看看。
果然,不出老夫所料,你们两个,就是两个行走的药炉子,还是随时会炸的那种。”
玉笋立刻警觉地护在玄真子身前,虽然她自己也饿得前胸贴后背:“你想干什么?
我告诉你,别想打他的主意!
不然……不然我让你也尝尝被蒜腌的滋味!”
薛驼子独眼一翻:“小丫头片子,就知道吃和护食。
老夫若要害他,当初何必浪费药材救他?”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狡黠,“不过嘛,救是救了,这后续的调理,才是关键。
你们这情况,古籍上都找不到先例,寻常汤药根本无用。”
他话锋一转,目光在玉笋和玄真子之间逡巡,最后定格在两人之间那无形的“同息”牵连上,独眼里冒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光。
“所以,老夫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法子——药膳同调,以食入道!”
“药膳?”
玉笋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眼睛里开始闪烁小星星,“是……是好吃的吗?”
玄真子却眉头微蹙,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这薛驼子行事乖张,他的“药膳”,恐怕绝非寻常。
“自然是好吃的。”
薛驼子笑得像只偷到鸡的老狐狸,从他那宽大的袖袍里摸索着,“正好,你们刚领悟了这‘蒜煞’,体内道韵活跃,最适合用药。
老夫这里有一道祖传的——‘五毒开泰羹’!”
只见他掏出的,是一个黑乎乎的药罐,罐口密封着,但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腥、苦、酸、涩、还有一种诡异甜香的气味,已经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玉笋脸上的期待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到天敌般的惊恐。
连玄真子都忍不住后退了半步,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
“此羹取金线蟾酥、碧磷蛇胆、腐骨花蕊、断肠草露,佐以百年蜂王浆调和……”薛驼子如数家珍。
“等等!”
玉笋尖叫着打断,“蟾酥?
蛇胆?
这、这是能吃的东西吗?
!
你这是谋杀!”
薛驼子把脸一板:“无知!
良药苦口利于病!
此羹乃大补之物,最能以毒攻毒,调和你们体内混乱的冰火之力和剧毒余孽。
尤其是你,小子,”他看向玄真子,“你这糖霜琥珀封得住业火,却也堵死了你自身生机流转。
此羹霸道,或可助你冲开一丝缝隙,化死局为生机!”
他说着,就要上前揭开药罐。
“我不要!”
玉笋死死捂住鼻子,连连后退,“我宁愿去啃那饕餮炉的青铜门!”
玄真子也是面色凝重,体内原本就翻腾的气息,被这药味一激,更是蠢蠢欲动。
他强忍着不适,沉声道:“薛前辈,此物……恐怕不妥。”
“不妥?”
薛驼子独眼一瞪,“由得你们选吗?
要么吃羹,要么等着毒发身亡、或者被糖霜彻底封成琥珀人!
老夫这是在救你们的命!”
就在三人僵持不下,那诡异的药味几乎要笼罩整个小院时—— “嗝——” 一声响亮、突兀、带着明显蒜味的饱嗝,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三人同时一愣。
玉笋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明明饿得很。
玄真子则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窘迫,但迅速恢复了古井无波。
薛驼子独眼瞬间瞪得溜圆,目光在玉笋和玄真子之间来回扫视,最后猛地定格在玄真子身上,像是发现了什么绝世珍宝:“同息共嗝?
!
妙!
太妙了!
连药力……不,连这‘拒绝’的反应都能同步?
哈哈哈哈!
天助我也!
这药膳,你们吃定了!”
他狂笑着,捧着那罐“五毒开泰羹”,如同捧着什么稀世奇珍,一步步逼近。
玉笋看着那黑乎乎的罐子,又看了看脸色更差的玄真子,悲从中来:“完了完了,刚打跑黑的,又来个下毒的……我这命怎么这么苦啊!”
而玄真子,在薛驼子狂热的目光和那无法形容的气味双重压迫下,终于没能忍住—— “阿嚏!”
一个同样清脆的喷嚏,与玉笋方才那个饱嗝,形成了奇妙的呼应。
小院内,蒜香未散,药味弥漫,一嗝一嚏,交织成一曲荒诞无比的疗伤序曲。
薛驼子的笑声更加得意了。
“对!
就这样!
身体的反应最是诚实!
来吧,把这‘五毒开泰羹’喝了,让老夫看看,你们这‘同息效应’,到底能创造出多少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