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极殿传胪的荣光尚未散去,
更大的荣耀和考验已接踵而至
——琼林宴。
此宴始于前宋,专为新科进士而设,
乃天子示恩、群臣庆贺、进士联谊之盛事。
大明沿袭此制,宴设于礼部衙门后的琼林苑内。
是日,苑中张灯结彩,锦帷绣幕,
御赐的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
宫中乐师奏着典雅祥和的乐章,
一派皇家气象,与殿试时的肃穆截然不同。
新科进士们褪去了紧张,
换上了喜悦与矜持混杂的神情。
他们不再是忐忑的考生,
而是即将踏入仕途的“天子门生”。
官袍虽仍是临时赐予,却已显出新贵的风采。
然而,在这三百余人中,
焦点无疑只有一个——连中六元、大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苏惟瑾。
他一身大红状元袍,金花簪帽,
立于人群之中,宛若玉树临风,
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超频大脑自动运转,
将周遭的一切信息
——官员的品级补服、同年的窃窃私语、侍者穿梭的路径
——悉数捕捉、分析、归档。
他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举止从容,既不过分热情显得轻浮,
也不过分冷淡失却礼数。
宴会尚未正式开始,已是暗流涌动。
各方人物纷纷上前,
将这年轻的状元郎围在了中心。
最先来的自然是今科座师、读卷官们。
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石珤缓步而来,
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这位“门生”。
他虽不喜苏惟瑾文章中某些过于“跳脱”的苗头,
但此子终究是在他主持的会试、殿试中拔得头筹,
这份师生名分和提携之功是跑不了的。
“玉衡啊,”
石珤语气比以往温和了许多。
“今日之后,便是朝廷栋梁。
望你戒骄戒躁,谨守臣节,
精研学问,不负圣恩。”
话语虽是老生常谈,却代表着官方正式的认可。
苏惟瑾深深一揖:
“学生谨遵老师教诲,定当勤勉王事,以报天恩师恩。”
副主考贾咏的笑容就真诚热切得多,
他亲昵地拍了拍苏惟瑾的手臂:
“好!好!
玉衡果然一飞冲天!
老夫早就看出你非池中之物!
日后同在朝为官,还需多多亲近才是!”
这话里拉拢结盟的意味,已十分明显。
苏惟瑾微笑应道:“贾师提携之恩,学生没齿难忘。”
吏部、翰林院、都察院…
各衙门的堂上官、重要司官也陆续过来混个脸熟。
态度大多热情,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谄媚。
谁都明白,一个十七岁的大三元状元,
只要不行差踏错,未来前程简直不可限量,
此时结个善缘,成本最低,回报可能最高。
“苏状元年少英才,实乃国之祥瑞!”
“久仰苏解元…不,苏状元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不知苏状元可曾婚配?哈哈,老夫唐突了…”
苏惟瑾从容应对,拱手、寒暄、谦逊,
对各类或真诚或虚伪的夸赞应付自如,
言辞得体,既不卑也不亢。
超频大脑飞速运转,
帮他辨认着每一张面孔,
关联其官职、背景、可能的派系,
并生成最合适的应答模板。
这番初露峥嵘的官场应酬能力,
让一旁暗中观察的徐阶也微微颔首。
当然,并非所有目光都充满善意。
在宴会一角,几位官员簇拥着两个气质略显阴鸷的中年官员。
其中一人面皮白净,三缕长须,眼神锐利,
正是靠“大礼议”起家、圣眷正隆的张璁(此时尚未改名张孚敬)。
另一人面容瘦削,神色冷峻,则是他的亲密盟友桂萼。
张璁端着酒杯,目光冷冷地扫过被众人围捧的苏惟瑾,低声道:
“好一个寒门状元,好大的风光。”
语气平淡,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与审视。
他们这些“议礼新贵”,
是靠着站队皇帝、打击杨廷和等旧臣上的位,
对于这种凭正统科举功夫、
尤其是获得石珤等相对中立老臣赏识的“学术新星”,
本能地带着几分警惕和排斥。
桂萼哼了一声:
“少年得志,未必是福。
且看他能得意几时。”
他们更看重的是政治站队和实用,
对所谓“学问”本身,
并不像传统文臣那般看重。
另一侧,刑部员外郎何鳌(严嵩门生)也与几位官员低声交谈,
目光偶尔掠过苏惟瑾,
带着一种评估和算计的意味。
对于任何可能不属于自己阵营的新锐,都保持着关注和警惕。
这些隐含敌意或审视的目光,
皆被苏惟瑾的超频感知捕捉。
他心中了然,面上却依旧春风和煦,仿佛全然未觉。
官场从来不只是温情脉脉,
荣耀的背后,便是暗礁丛生的开始。
“玉衡兄!”
一声爽朗的呼唤打破了些许微妙气氛。
只见屠大山端着两大杯酒挤了过来,
满脸红光,比自己中了状元还兴奋。
“来来来,俺老屠必须敬你一杯!
俺们这一科,就数你最给劲!
大三元!哈哈哈,说出去俺脸上都有光!”
他这浑人作态,冲淡了方才略显正式的气氛,
引得众人一阵善意的哄笑。
徐阶、林文霈等人也笑着围了过来。
同年之情,在此刻显得尤为真切。
林文霈笑道:
“玉衡兄,今日之后,天下无人不识君矣。”
他中了探花,已是极好的名次,
但比起苏惟瑾的万丈光芒,终究逊色不少,
语气中带着真诚的佩服和一丝自嘲。
姚涞也举杯,笑容略显复杂:
“恭喜玉衡兄,三元及第,实至名归。”
他本是状元的热门人选,
如今屈居二甲前列,心中滋味,唯有自知。
苏惟瑾连忙与诸位同年对饮,诚恳道:
“侥幸而已,诸位兄台才学皆在惟瑾之上,
日后同朝为官,还需相互提携,共报皇恩。”
正说话间,鸿胪寺官员高唱:
“陛下有赏赐到——!”
众人忙肃立。
只见太监捧来皇帝亲赐的礼物:
予状元苏惟瑾金碗一只、宫花十朵、绸缎二十匹;
榜眼、探花及诸进士各有赏赐,依例递减。
虽非重赏,却是莫大的荣耀。
赏赐完毕,宴会气氛达到高潮。
乐声再起,觥筹交错。
随后,便是新科状元代表全体进士向皇帝谢恩、
向考官敬酒等固定流程。
苏惟瑾举止大方,言辞恳切,
应对得天衣无缝,
引得暗中观察的翟銮频频点头,面露欣慰之色。
这个他一路看好的苗子,
终究没有让他失望,
反而绽放出了远超预期的光芒。
宴至半酣,按惯例,
新科进士们,尤其是鼎甲三人,需赋诗留念。
众人的目光自然又聚焦到苏惟瑾身上。
苏惟瑾心中微动,超频大脑中无数诗词歌赋奔腾涌动。
他并未完全照抄后世名篇,
而是巧妙化用前人意境,
结合今日盛景,略一沉吟,便口占一绝:
“琼林春暖沐恩光,
杏苑风清姓氏香。
岂为文章夸锦绣,
愿将忠悃报君王。”
诗不算绝世,但应景、得体,
尤其后两句转得巧妙,
从夸耀文采自然升华到忠君报国,
格局顿开,既符合状元身份,又彰显了政治正确。
“好!好一个‘愿将忠悃报君王’!”
贾咏率先击节赞叹。
石珤也捻须点头,这诗四平八稳,
立意端正,很合他的胃口。
就连张璁那边,也微微挑了挑眉,
似觉得此子并非一味狂生。
此时,今科榜眼徐阶上前一步,手持酒盏,朗声道:
“玉衡兄此诗立意高远,小弟自愧不如,也献丑一首,聊表心意。”
言罢,缓缓吟道:
“御赐宫花映锦裳,
琼林宴上愧登堂。
纵观今科谁最盛,
独羡苏郎压众芳。”
诗中直言自己登榜的“愧意”,
更以“独羡苏郎压众芳”直白推崇苏惟瑾,
语气坦荡,引得周围官员纷纷颔首
——连榜眼都如此服膺,足见状元风采绝非虚传。
紧接着,探花林文霈亦上前,
目光诚恳地看向苏惟瑾:
“玉衡兄三元之誉,实至名归,小弟这诗,便为贺你也为自勉。”
说罢吟出:
“琼林同醉御筵香,
杏榜高悬我次芳。
不是才疏输玉衡,
三元风采本无双。”
他坦然点出自己“次芳”的探花身份,
更直言“不是才疏”,
而是苏惟瑾的“三元风采本无双”,
将对苏惟瑾的敬佩说得明明白白,
话落便举杯向苏惟瑾一敬,
全无半分嫉妒之色。
徐明轩见此情景,也笑着赋诗相和,
其余进士亦纷纷提笔或口占,
虽各有巧思,却无一人能盖过苏惟瑾的风头
——连鼎甲中的榜眼、探花都心甘情愿为他衬景,
这份荣光,纵观大明科举史,也属罕见。
琼林宴就在这表面一团和气、
内里暗流涌动中持续着。
苏惟瑾周旋于各色人等之间,
言笑晏晏,眼神清澈而冷静。
超频大脑如同最精密的仪器,
不断处理着信息,分析着局势,
学习着这大明官场的第一次实践课。
这琼林盛宴,既是荣耀的顶峰,
也是征途的起点。
前方的路,远比科举考场更加复杂诡谲。
但此刻,他只需享受这万丈荣光。
宴会终了,更大的狂欢还在后面
——跨马游街,正式开始!
而这,将是属于整个京城的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