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来”客栈虽好,
终究不是久居之所。
且临近春闱,京城客栈价格飞涨,
长住下去花费甚巨。
苏惟瑾深知,欲在京师立足,
需有个稳定的据点。
翌日一早,他便带着苏惟山出了门,
直奔宣武门外南城一带
——那便是京城有名的“宣南”地界。
与内城的肃穆规整不同,
一过宣武门,气氛便鲜活嘈杂许多。
街道略窄,人流却更密集,
茶寮、酒肆、书坊、会馆鳞次栉比,
各地口音交汇,俨然一个缩小版的江湖。
此处离贡院不算太远,
租金又较内城低廉,
故而成为进京官员、候缺吏员、
尤其是各地赶考举子的首选聚居地。
空气中好似都飘荡着功名、
钻营、等待与梦想交织的复杂气息。
“瑾哥儿,你看这地方,读书人真多!”
苏惟山瞧着街上往来众多身着襕衫或直裰的文士,低声感慨。
苏惟瑾微微点头。
超频大脑已快速扫描环境:
沿街墙壁贴满了租赁告示,
牙行(中介)伙计们眼睛毒辣,
一眼便能分辨出谁是真有需求的潜在客户。
不少院落门口挂着“吉房出租”或“寓京同乡会馆”的牌子,
隐约可闻院内传来的读书声或争论声。
他们寻了家看起来老实的牙行。
牙人是个精瘦的中年汉子,
见苏惟瑾虽年轻,但气度沉静,
衣着得体(得益于“玉衡皂”的收益),
不敢怠慢,热情介绍起来。
“相公是来赶考的吧?
宣南这地界儿,最是方便!
您看这院,三间北房,
带个小厢房,独门独院,清静!
离国子监就两条街,
走路去贡院也不过一刻钟!
月租这个数。”
牙人伸出两根手指,又迅速翻了一下。
“二十两?”
苏惟山倒吸一口凉气。
“这都快抵得上家里半年嚼用了!”
牙人嘿嘿一笑:
“这位小哥,京城米贵,居大不易啊!
这已是看在相公是读书人的份上,
给的实惠价了。
您瞧瞧这地段,这格局!”
苏惟瑾面色不变。
超频大脑迅速比对沿途所见其他房源信息和市场价格,
判断这个价格虽偏高,
但尚在合理区间内,
主要是地段溢价。
他并未立刻还价,而是道:
“先看看房子。”
看了两三处,要么过于喧闹,临近街市;
要么房屋破旧,潮湿阴冷;
要么房东条件苛刻,要求诸多。
苏惟瑾都不太满意。
他需要的是一个绝对安静、
安全、便于他专心备考
并能进行一些隐秘活动的空间。
直到牙人引他们来到一处位于胡同深处的小院。
院门不大,黑漆有些剥落,却显得低调。
推门进去,院子不大,
但方正,一棵老枣树虬枝盘曲,
树下有石桌石凳。
三间北房,青砖灰瓦,窗明几净,
东边一间小厢房可做厨房或仆役住所。
最重要的是,左右邻居似乎也都是安分人家,
门户紧闭,十分安静。
“这院原是一位老御史致仕回乡后空出来的,
家具物什都齐全,保养得也好。
就是…价格稍贵些,月租二十五两。”
牙人小心翼翼道,观察着苏惟瑾的脸色。
苏惟瑾里外仔细看了一遍。
超频大脑评估:
位置僻静,结构合理,
设施完好,邻居不扰,符合所有要求。
他目光扫过窗棂上新糊的雪白窗纸
和地上扫得干干净净的青砖,
心中已有决断。
“二十两。”
他开口,语气平静。
“一次性付三个月。
若成,即刻立契。”
牙人面露难色:
“这个…相公,二十五两已是底价…”
“此院虽好,但位于巷底,出行略不便。
且左邻右舍皆无声息,
恐是空置已久,
房东也急于出租吧?”
苏惟瑾淡淡点破。
牙人噎了一下,
没想到这年轻举子眼光如此毒辣,
砍价直切要害。
他搓着手犹豫片刻,终于一跺脚:
“成!看相公是个爽快人,
就二十两!权当交个朋友!
只是这中介费…”
“照规矩付你。”
苏惟瑾干脆利落。
立契、交钱、拿钥匙,一气呵成。
苏惟山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没想到自家瑾哥儿砍价也如此厉害,
且那股不容置疑的气度,
竟将那老练的牙人也压了下去。
当日下午,几人便从“云来”客栈搬入了这小院。
苏惟虎和小奇兴奋地打扫布置,
苏惟山则负责采买米面粮油等一应生活物资。
苏惟瑾亲自规划了房间用途:
正房中间为客厅兼书房,
东侧为卧室,西侧暂时空置;
厢房给苏惟山三人居住。
安顿甫定,书案摆开,
书籍笔墨陈列整齐,
小院立刻便有了几分书香之家的气息。
苏惟瑾坐在窗明几净的书房内,
终于舒了口气。
在京城,总算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
可以安心经营的小小据点。
但他并未沉浸在安稳中太久。
超频大脑时刻提醒着他,
时间紧迫,信息至上。
京城水深,若不能尽快掌握动向,
无异于盲人骑瞎马。
他吩咐苏惟山:
“出去打听打听,近日京城里有哪些新鲜事?
特别是与会试、朝局相关的。
茶楼、酒肆、书坊,
都可去坐坐听听。
注意,只听不说,莫要惹事。”
又对小奇道:
“你去国子监附近的书市转转,
看看最近流行哪些时文集子,
京城士子都在热议什么话题,
买了回来。”
最后对苏惟虎道:
“你力气大,去煤铺订些好煤,
再去水站雇个送水的,保证院里日用不缺。
顺便也听听街坊四邻闲聊些什么。”
三人领命而去,各司其职。
苏惟瑾则铺开纸笔,开始梳理思路。
京城不同于金陵,
这里的权力结构更复杂,
信息更密集,机会更多,风险也更大。
他需要一张清晰的“京师人际关系
与权力图谱”和“春闱情报分析图”。
傍晚时分,三人陆续回来。
苏惟山带回的消息最多:
“瑾哥儿,听说这次春闱,
主考官可能仍是翰林院的大学士,
但副主考和同考官人选悬而未决,
各方都在使劲儿。
还听说朝中因为‘大礼议’的余波,
清流和议礼新贵们还有些不对付…
茶楼里有人私下议论,
说今年策问题目,恐怕会涉及实务,
比如漕运、边备什么的…”
小奇抱回一摞新出的时文集和邸报抄本:
“少爷,国子监那边的士子都在争相传阅这几本最新的‘程墨’,
说是猜题押宝的都有。
还有人议论翟銮大人回京后深得陛下赏识,可能会担任重要职司…”
苏惟虎则挠着头道:
“煤订好了,水也雇了。
听街口卖炸酱面的老头说,
咱们这胡同里住着个都察院的穷御史,
还有户部一个主事…
对了,隔壁院好像新搬来个南方举子,
带着好几个书箱,排场不小。”
零碎的信息汇入苏惟瑾的脑中,
超频大脑飞速运转,剔除无用噪音,
拼接有效碎片,初步勾勒出京师权力场与科举场的一角模糊图景。
他沉吟片刻,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关键词:
“主考人选”、“议礼余波”、“实务策问”、“翟师近况”、“邻里关系”。
“惟山,明日去打听一下,
翟銮翟大人府邸在何处,
投个帖子,言明学生已抵京安顿,
问老师何时得暇,容学生拜见。”
“小奇,这些时文,
重点看他们对实务策问的破题思路,
归纳出几种主流写法。”
“惟虎,留意隔壁那位举子,
若有机会,可礼貌结交,
但莫深交,探探虚实即可。”
指令清晰明确。
三人再次领命。
夜幕降临,北京城的寒意更重。
小院内点亮了灯火,
灶上熬着米粥,散发出温暖的气息。
苏惟瑾站在院中,抬头望向夜空。
帝都的星空似乎都比别处更显深邃,
星光下,是无数暗流涌动的权力与梦想。
他已安下营寨,下一步,
便是要在这波澜云诡的京师棋局中,
落下自己的第一颗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