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冬日,难得放晴。
阳光透过窗棂,在书案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
苏惟瑾搁下笔,将刚写好的家信吹干墨迹,封入信封。
信是写给七叔公的,
除了例行问安和汇报学业,
重点便落在“玉衡皂”的生意扩张和需族人相助之事上。
“瑾哥儿,彭掌柜来了。”
苏惟山在门外禀报,
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如今他跟着苏惟瑾见了不少世面,
举止沉稳了些,但每逢彭久亮来送分红,
依旧像过年般雀跃。
“请彭掌柜前厅用茶,我即刻便到。”
苏惟瑾整理了一下衣衫,不疾不徐地步出书房。
前厅里,彭久亮一身簇新的杭绸直裰,
胖脸上红光满面,见到苏惟瑾,
立刻起身拱手,笑得见牙不见眼:
“苏相公!托你的福,每日都财源广进,生意兴隆。”
苏惟瑾微笑还礼:“彭掌柜客气了,坐。都是托大家的福。”
他目光扫过彭久亮身边那个沉甸甸的樟木箱子,心中已有计较。
寒暄几句,彭久亮便迫不及待地切入正题,
打开箱子,里面是码放整齐的银锭和几沓银票:
“苏相公,这是上一月的分红,
按您的吩咐,七成兑了足色官银,共四百两;
三成是四海钱庄的银票,
一百七十两。
请您过目。”
他又压低声音,难掩得意:
“咱们的‘玉衡皂’,如今在金陵、苏州、扬州可是这个!”
他翘起大拇指。
“那些富家太太小姐,
就差为抢一块新出的‘兰芷皂’打起来了!
就是产量…实在跟不上啊。”
苏惟瑾示意苏惟山点验银钱,
自己则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沫:
“产量跟不上是好事,物以稀为贵。
但我们也不能一直小打小闹。
彭掌柜,有何想法?”
彭久亮精神一振,身体前倾:
“苏相公,小人琢磨着,
一是得扩大工坊,多招可靠的人手,
尤其是信得过的老师傅,
这方子可万万不能漏出去!
二是…咱们能不能再弄点新花样?
比如,加点人参、珍珠粉什么的,
做成美容养颜的‘玉容皂’?
或者加点艾草、薄荷,做成清热祛湿的‘药皂’?
价钱还能再往上翻一番!”
超频大脑瞬间启动,
快速分析着彭久亮的提议:
扩大生产是必然,
但必须绝对保密配方核心环节,
可采用流水作业,每人只负责一步。
新品开发可行,明代已有药皂概念,
但多粗糙,利用现代精细化工思路(虽无设备,但理念可借鉴提纯和配比),
确能打造高端差异化产品。
“彭掌柜所想,与我不谋而合。”
苏惟瑾颔首。
“扩大工坊,招募人手,
开发新品,这三件事都可同步进行。
但我有三点要求。”
“您吩咐!”
彭久亮竖起耳朵。
“第一,工坊管理须得严格。
所有工人须签死契或严苛的保密文书,
分工明确,核心配料环节,
必须由你最信任的人亲自掌握,
可采用分料混合,无人能窥得全方。”
“第二,新品开发,我这里有几点思路。”
苏惟瑾取过纸笔,
快速写了几种可能的药材搭配和预期功效(控制在明代可实现范围内),
“你可先找人少量试制,
效果理想再推出。
记住,宁缺毋滥,维持高端形象。”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苏惟瑾目光锐利地看着彭久亮,
“所有银钱往来,账目必须清晰,
每月报与我查阅。
彭掌柜,我们是合作,
我信你,但规矩不能坏。”
彭久亮背后微微一凉,立刻赌咒发誓:
“苏相公放心!
我彭久亮若是敢在账目上动歪心思,
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一切都按您的规矩来!”
“如此甚好。”
苏惟瑾脸上重新露出笑容。
“具体事宜,彭掌柜可先操办起来。
所需银钱,从分红中支取即可。
另外,我已去信家乡,
不日会有几位族中兄弟前来相助,
到时也可安排进工坊学习管理,
替你分忧。”
彭久亮自然满口答应,
又汇报了些细节,
才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去。
送走彭久亮,
苏惟瑾看着那箱银钱,
心中踏实了不少。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这笔钱,就是他未来仕途起步的燃油。
然而,他期待的“族中兄弟”却来得并不顺利。
数日后,沭阳回信到了。
七叔公在信中说,消息传开后,
他那两个不成器的叔伯(苏有才苏有德)果然跳了出来,
先是恬不知耻地自荐要来南京“帮衬大侄子”,
被七叔公厉声呵斥驳回后,
竟又退而求其次,
非要派他们那两个游手好闲的儿子过来。
七叔公在信中气得不行:
“…此二子,心术不正,
好逸恶劳,若来金陵,
非但不能助你,必成祸患!
老夫已动用家法,
严令其安守本分,
若再敢生事,定逐出宗族!”
看到这里,苏惟瑾冷笑一声。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好在七叔公虽看重家族,却也不糊涂。
信纸翻过一页,
七叔公的笔触变得温和了些:
“…惟瑾吾孙,婉儿那丫头甚是乖巧,
如今在族学旁听,认得字愈发多了,
常捧着你的来信反复看。
此次听闻你要用人,
她虽不言,却悄悄找到老夫,
递上一个她亲手缝制的笔袋和两双厚厚的布袜,
针脚细密,说是金陵冬日湿冷,
望兄长保重身体,专心学业,勿以家事为念。
丫头心思细腻,对你这个兄长是真心惦念。
族中如今无人敢再轻慢于她,你大可放心。”
读到此处,苏惟瑾目光柔和下来,
指尖轻轻摩挲着信纸,
好似能透过文字感受到妹妹那份沉静却坚定的关怀。
那小小的笔袋和布袜,
承载的不仅是御寒之物,
更是血浓于水的牵挂与他奋斗的意义之一。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部分信件内容单独收好。
信末,七叔公写道,他已严格甄选,
从族中旁支挑选了两名年轻子弟:
一名叫苏惟元,十八岁,
一名叫苏惟率,十七岁。
两人皆上过几年族学,
识字明理,性情也算踏实机灵,
其家中父母皆是本分人。
已让他二人即刻动身前来金陵。
此外,七叔公又私下找了周大山,
周大山拍着胸脯推荐了两个因伤退役的老兄弟,
一个叫赵胜,一个叫钱勇,
都是身手不错、人品可靠的老行伍,
负责护送苏惟元二人前来,并留下听用。
“七叔公办事,果然稳妥。”
苏惟瑾放下信,心中欣慰。
这才是真正为他着想的长辈。
十日后,两辆风尘仆仆的骡车停在了小院外。
苏惟瑾得到消息,亲自迎出门外。
只见两名穿着干净但明显旧涩青衫的年轻人率先跳下车,
脸上带着旅途的疲惫和初到大地方的拘谨与好奇,
见到苏惟瑾,立刻快步上前,
恭恭敬敬地长揖到地:
“惟元(惟率),见过瑾哥儿!”
苏惟瑾打量二人,苏惟元身形稍高,面容敦厚;
苏惟率稍显瘦弱,但目光灵动。
观其言行举止,确非轻浮之辈。
他含笑将二人扶起:
“一路辛苦,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多礼。”
这时,后面骡车上又下来两条汉子,
皆是三十岁上下年纪,身材精悍,
皮肤黝黑,站姿如松,眼神锐利。
二人上前,抱拳行礼,
声音洪亮:
“小人赵胜(钱勇),
奉周头儿和苏老太公之命,
护送两位小相公前来,
听候苏解元差遣!”
“两位壮士辛苦!”
苏惟瑾郑重还礼。
“大山哥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
日后安危琐事,还要多多倚仗二位。”
他的态度平和尊重,
让赵胜钱勇二人心中一暖。
苏惟瑾将众人引入院内,
让苏惟山安排热水饭菜,
又亲自查看了住处。
小小的院落顿时热闹起来,
也有了点“家”的人气。
晚间,苏惟瑾设下简单的接风宴。
席间,他仔细询问了沭阳近况和七叔公的身体,
言语间充满关切,
让苏惟元二人倍感亲切,
初来的拘束感消减大半。
“临行前,婉妹妹还托我们带话,
说她一切都好,让瑾哥儿勿要挂心,专心备考。”
苏惟瑾闻言,眼中暖意更盛,点了点头。
饭后,苏惟瑾将苏惟元、苏惟率叫到书房,
“你们可知,此次叫你们来金陵,所为何事?”
苏惟瑾语气平和。
苏惟元老实回答:
“七叔公吩咐,让我们来听瑾哥儿差遣,长些见识,学些本事。”
苏惟率补充道:“瑾哥儿但有吩咐,我们定当尽力去做。”
“好。”
苏惟瑾点点头。
“眼下确有一事,
需你二人去学、去做。”
他将“玉衡皂”之事简略说了(未透露核心配方和具体利润),
只道是与朋友合办的一个香皂工坊,
需要信得过的人去帮忙打理和学习管理。
“工坊之事,看似琐碎,却极锻炼人。
从原料采购、生产监督、人手管理到账目核算,皆需用心。
你二人可愿去?”
苏惟瑾看着他们。
二人一听,并非让他们来做苦力或纯粹依附,
而是有正经事做,能学到实实在在的管理经营之道,
顿时眼睛都亮了,连忙起身应道:
“愿意!我们定用心学,绝不给瑾哥儿丢脸!”
“甚好。”
苏惟瑾微笑。
“明日我便安排你们去见彭掌柜。
记住,多看,多学,多问,少说。
遇事不决,可来回我。
工钱方面,彭掌柜会按例发放,
绝不会亏待你们。”
安排妥苏惟元二人,苏惟瑾又将赵胜、钱勇请来。
“二位壮士,”
苏惟瑾神色郑重。
“眼下有一事,需劳烦二位。
其一,我这小院及院中之人安危,需二位多加留意。
其二,我与城中彭掌柜、文老先生等处,
时常需传递信件物品,亦需可靠之人奔波。
不知二位可愿担此任?”
赵胜抱拳道:
“苏解元放心,护卫之事,
乃我二人本行,必保您与府上周全!”
钱勇接口道:
“跑腿送信,更是小事一桩。
金陵地面,我二人虽初来,
但行伍多年,认路识人不在话下!”
“如此,便有劳了。”
苏惟瑾取出一早备好的两个红包,
各装了二两银子(银票)。
“这是本月例钱,二位先安顿下来,添置些衣物。
日后每月皆是此数,若有额外辛苦,另有酬劳。”
二两月银!
这已远超普通护院镖师的收入!
赵胜钱勇略一推辞,
见苏惟瑾态度诚恳,便感激地收下,
心中更是打定主意要死心塌地跟着这位年轻阔绰又尊重人的东家。
至此,苏惟元、苏惟率负责即将扩张的工坊管理与学习,
赵胜、钱勇负责安保与联络,
苏惟山依旧是大管家,苏惟虎贴身秘书兼职保镖,还有一个书童小奇。
一个以苏惟瑾为核心,初具雏形的小小班底,在这金陵城中悄然成型。
送走众人,苏惟瑾独立院中,仰头望去,金陵冬夜的星空,格外高远清朗。
商业的轮子开始加速滚动,信任的羽翼渐渐丰满。
下一步,便是全力冲刺春闱。
他嘴角噙着一丝自信的笑意。
实力,正一点一滴地积累。
未来的仕途,他已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