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这才慢悠悠地走上前一步,轻抚鬍鬚目光不悦地扫视一眼陈三癩子夫妻俩,洪亮又威严地开口:“你们夫妻俩不是嫌傻丫耽误你们免赋税么,既然嫻丫头愿意收养,那本里正今日就做主让姜家收养傻丫,你们夫妻俩就守著金蛋银蛋过日子吧!”
围观的村民们纷纷拍手叫好。
“里正威武!”
“这陈三癩子夫妻俩真是人如其名啊,一看姜嫻要收养孩子立马提出要求,一头野猪加五只野鸡野兔,按照今年的光景至少能值十两银子,真是心黑的厉害!”
“可不是,要不咋喊他三癩子,从小就鸡贼!”
“听说三癩子小时候连他爹娘的钱都坑,气得四叔四婶没钱交赋税嗝屁升天了!”
“是么?还有这种事啊?那老天还真不长眼,叫他捡狗头金!”
“不仅不长眼,还给他家生了两个大白胖小子,我们家生了八个闺女了,也没一个儿子,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里正不仅不给陈三癩子夫妻俩做主,还被村民们这么奚落,三癩子夫妻俩差点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虽然心里怂得要死,可为了男人的脸面陈三癩子硬著头皮衝著里正喊道:“姜嫻不给钱带走傻丫就算了,那她把我家院墙踢倒了总要赔钱给我吧?那可是我了五两银子砌的呀!”
“我没看见!”里正漫不经心地回话,又扫视一眼大傢伙:“你们瞧见嫻丫头踹塌三癩子家的院墙吗?”
“没有没有!”
“那院墙不是自己倒塌的么?”
“对呀,三癩子你別坑人家姜嫻了,人愿意收养傻丫,给你家免造恶业就不错啦!”
“你、你们欺人太甚——”陈三癩子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活活气晕过去。
“欺负的就是你!”姜嫻微勾唇角,颇为得意地鬆开陈三癩子的手,將他推搡到一边去,省得沾染他身上的煞气。
等没了傻丫,一家子等著被恶行反噬吧!
里正看向姜嫻说道:“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天把这个收养手续变更一下,隔壁村的乔童生会写契书,嫻丫头你去请人来咱们村里一趟,顺便给傻丫送回家跟你爹娘说一声!”
“好的,里正叔!”
姜嫻爽快答应,抱著孩子就走。
陈三癩子夫妻俩见一点便宜也占不到,还被踹塌了院墙,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姜嫻抱著傻丫往人群外走,一边衝著她温柔细语:“傻丫,以后你就是我们姜家的孩子了,我叫姜嫻,那你叫薑吧,小名,我希望你以后的人生和蜜一样甜,再也不会受到虐待凌辱了,好不好?”
“可是可是我不会耽误神仙姐姐你吗?里正爷爷说你还未嫁人”
姜嫻噗嗤一笑:“傻,我嫁不嫁人跟收留你有什么关係,真因为收留你別人就不娶我,那反倒因祸得福看清人家嘴脸,所以不影响的!”
眼含热泪看著姜嫻,感激不已地点点头,软软糯糯轻吐一个字:“好!”
许是受冻多时,情绪转变太大,答应一声便晕了过去。
姜嫻赶紧抱著往村里唯一的大夫家跑去。
陈郎中看著浑身青紫,几乎没一片完好地方的,饶是见过病患无数这一刻也是忍不住的破防大骂!
“三癩子夫妻俩真是猪狗不如啊,傻丫多可爱多乖巧,他们竟然能这样虐待傻丫!”
“陈朗中,她以后改名字叫薑,小名,就別喊从前那个晦气的名字了!”
“哦,好!”陈朗中乍一下还有些不適应,却还是点了点头:“嗯,这个名字好,比陈招娣傻丫好听多了,从这名字就能看出陈三癩子夫妻俩不是真心的收养!”
姜嫻不知道啥情况,探头看著浑身青紫色伤口的有些担忧:“那陈朗中,麻烦你好好替医治,等我忙完了来接她!”
话落,她从怀中掏出一贯铜钱放在桌上:“若是不够,我这就回家去拿!”
陈朗中瞥了一眼姜嫻见她丝毫没有不舍,慍怒的脸色缓和几分:“够了,这孩子大多是皮肉伤,又因伤心惊惧过度才晕过去,我开个药方你抓两副药回去给她调理一下就行,用不了这么多钱,我上次的药草钱还未结给你,你快收起来吧!”
姜嫻嘻嘻一笑也没客气收起钱,又从背篓里拿出陈朗中要的几味药草:“冬日里山头药草不好采,这点您先用著,回头不够我再去大南山深处找找!”
“好!”陈朗中是孤寡郎中,一人身居大南山脚下,平常和村里人不怎么来往,也就村里人头疼脑热的他才去给人瞧瞧,象徵性的收个米麵钱,为人孤僻却大善是个好人。
姜嫻能与陈朗中相熟还是之前碰巧采了一株灵芝卖给他,从那以后上山打猎看见陈朗中教给她的本草杂记上的药草,顺道就採摘装背篓里卖给陈朗中,陈朗中这药草饱和她就卖去县城的药铺,一年到头也能赚不少银子。
“那麻烦陈朗中了,先放您这一会,我去去就回!”姜嫻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陈朗中眉头不禁蹙起。
这姜嫻不会把孩子丟他这就不要了吧?
不过转念一想姜嫻的为人,村中人都善变,唯有姜嫻直来直去不藏著掖著,他又打消了疑虑。
姜嫻直奔环溪村。
两个村子相邻隔河相望,虽距离不远却绕顺著河堤绕到市集口那跨过一座七孔拱桥才能去河那边。
好在她脚力快,一刻钟的功夫绕著河堤跑到环溪村。
见村口有几个老伯正坐在大柳树下閒聊,她看几个人就最年长的老头印堂发红,是个良善有福的好人。
她走上前打听一句:“这位老伯,请问乔童生家在哪里啊?”
老伯笑著指著村头第三间的院落热情解释:“第三家那个砖瓦大院就是乔童生家,姑娘你是他们家亲戚吗?”
姜嫻笑著敷衍一句:“是呢老伯,谢谢您啊!”
话落开溜省得问东问西。
这年头可不是她从前生活的二十一世纪,就算是亲戚关係都要男女七岁分席而坐,但凡一个村里不是亲戚的男女沾上点关係,那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姜嫻刚走近乔家,院子里『嗖』地飞出来一个竹编簸箕。
她探头朝著院子里看去,一个身著云灰色旧袄子的老妇和两个年轻点的小媳妇吵架呢。
一个身著藏青色褂袄的女子看向那老妇:“分家,今天这个家非分不可,我们可不愿意继续供养三郎读书,凭什么我们一个个每天累死累活的,他倒好整日钻在屋里头看书,吃稠地喝茶水,考了三年什么名堂都没考出来!”
另一个穿这个深红绣袄子的小媳妇跟著附和:“大嫂说得对,娘,您也別嫌我们闹腾说话难听,您自己出去打听打听,如今这政策谁家不赶紧张罗著分家省点赋税徭役,您和爹倒好,为了供三郎读书,非要给我们捆在一起,光是一年的赋税银子就要七八两银子,这个钱谁来掏?”
“我来掏行了吧!”老妇被两个儿媳妇吵得头疼大吼一句。
穿藏青色褂袄的女子双手环胸,讥讽一笑:“您掏?爹如今老了,咱家三十亩地全靠著我家男人和老二家的出大力,您拿什么掏这个钱?”
“你们——你们就非要逼著我们分家吗?”老妇满脸深痛恶觉,捂著胸口似乎是吵不过两个儿媳妇,粗喘著气道:“行,今天这个家可以分,但是你们俩必须给我写下保证文书,保证日后老三考上了,飞黄腾达了,你们大房二房的人绝不来沾一点点边,你们可敢立下文书保证?”
两个小媳妇面面相覷一时答不上话。
姜嫻站在院门口心想真是不巧,一来就撞见乔童生家闹分家。
这个乔童生她虽未见过,但有所耳闻。
听说自小就聪慧异常,人又长得俊朗,十三岁就考上童生,成为十里八乡人人茶余饭后谈及的文曲星转世。
环溪村乔家兄弟三个,老大家是一儿一女,老二家三个儿子,老小一家两个闺女,乔童生排行三,那应该是乔老二家的孩子。
估摸著这里面的两个妇人就是乔家大嫂和二嫂了,另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应该是乔童生的娘王氏。
说来说去全是这一次颁布的免赋税政策闹的事。
大夏朝十分重孝道,遵循父母在,不分家。
虽无律法规定,但公序良俗都是这么认为。
要么就是三年赋税全免,要么就降低几成,偏要搞个人丁少於五口人就免三年徭役赋税,谁家老老小小的不超过五口人?
这么一搞家家户户都闹分家分田地,日子不更难过了?
不过姜嫻就是个山野女猎户,实在操心不了政策法令上的事。
她站在门口犹豫著现在进去还是等著她们吵完?
忽而一道清润如泉般的嗓音在院中响起,如丝绸擦过玉壁,凉滑中带著温润的震感。
“娘,大嫂二嫂,你们都別吵了,今天就分家!”
姜嫻朝著院子看去,只见偏房里走出一道身形高挑的男子,身穿一袭洗得发白的粗麻直裰,补丁针脚细密,虽质地粗糲,却被浆洗得平平整整,倒衬得身姿愈发挺拔如修竹。
一块青布头巾束起如墨般的长髮,几缕碎发垂在眉眼间,眉骨如刀削般利落,睫毛下一双眼睛亮若寒星,带著常年苦读沉淀的沉静,只是男子印堂发黑,乌云罩顶!
姜嫻有些吃惊。
这是天煞之体,这辈子都会一事无成,穷困潦倒,这种命格怎么考得上童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