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冬河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心道不好,这老混蛋偏偏挑这个时候来闹。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出院子。
只见老宋家门口已经围了几个探头探脑的村民,裹着破棉袄抄着手看热闹。
赵守财叉着水桶腰站在当院,手指头快戳到老宋的鼻梁骨上,唾沫星子横飞,喷了老宋一脸。
老宋佝偻着背,象一截被雷劈焦的老树桩,脸憋得象猪肝一样紫红。
脖子上青筋蚯蚓似的暴起蠕动,拳头攥得死紧,指节捏得嘎巴响,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的肉里。
却咬着牙,厚嘴唇哆嗦着,一声不吭。
他那眼神里充满了屈辱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但更多的是顾忌。
陈木头家就在隔壁,满院子老陈家的人在办丧事。
这事要是被赵守财这老混蛋当众捅破,他老宋以后在陈家屯就彻底臭了。
刘素芬也别想做人!
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老陈家为了脸面,也绝不会轻饶了他。
他得忍,必须忍!
打碎了牙也得往肚子里咽!
陈木头本家的几个兄弟,陈冬河的老爹陈大山,两个叔叔,还有他们的几个堂兄弟,包括陈老蔫儿,已经闻声阴沉着脸走了出来。
他们都是从外地赶回来奔丧的本家,身上还带着孝,骼膊上缠着白布条。
此刻都站在挂着白布,透着肃杀之气的院门口,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眼神冷得象三九天的冰溜子。
办白事的时候上门堵着门骂街闹事,这不仅是打老宋的脸,更是踩整个陈家的门坎,抽老陈家的脸!
陈大山作为长兄,往前一步,高大的身躯像座黑铁塔,带着一股沉沉的压迫感,声音不高,却象闷雷滚过冻土,震得人耳膜嗡嗡响:
“赵守财!你特娘的吼什么吼?眼珠子让裤裆蒙了看不见门上挂的啥?看不见院子里停着谁?!”
他目光如电,扫过围过来的几个本家汉子,最后钉在赵守财身上,那眼神锐利得能剜下二两肉。
“办丧事的时候上门找茬撒泼,你是觉得我陈家屯没人了,还是觉得我老陈家好捏咕?想清楚后果!”
赵守财被陈大山的气势和周围陈家人不善的目光一慑,嚣张气焰顿时矮了半截,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但他眼珠子骨碌一转,心里反倒踏实了。
看这架势,老宋这怂包果然没敢把自家闺女和刘素芬那点破事抖出来!
刘素芬要脸,老宋更怕丢人!
他立刻变脸,堆起假笑,冲着陈大山拱拱手,那笑容假得能掉渣:
“哎哟,大山哥,误会,天大的误会!怪我!怪我太心疼闺女气糊涂了!”
他装模作样地拍了下自己的嘴,“啪”的一声脆响。
“这不是被这窝囊废气糊涂了吗?那二十块钱,是我心疼闺女身子骨弱,给她买点红糖红枣补补的。”
“谁成想啊!”他猛地指向老宋,声音又拔高了八度,带着刻意的引导,“让这个吃里扒外的偷摸拿出来了!也不知道要填哪个无底洞!”
“我这当爹的能不急吗?大山哥,你们忙着,我这就把这不成器的东西拎回去好好管教!”
“非得问问他,咋就这么欺负我闺女!这钱到底贴给哪个骚狐狸了!”
这番话,明着是解释,暗地里句句都在往老宋心窝子上捅刀子。
把“偷钱贴外人”的屎盆子扣得死死的,还故意把“骚狐狸”几个字咬得极重。
围观的村民眼神都变了,互相交换着眼色,窃窃私语起来,嗡嗡声象一群炸了窝的马蜂。
“老宋偷丈人钱?”
“听他老丈人那意思,是贴给相好的了?”
“啧啧,没看出来啊!老宋平时蔫了吧唧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老宋只觉得一股滚烫的血气“噌”地一下直冲天灵盖,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
赵守财那张唾沫横飞,充满恶意和暗示的扭曲脸孔,与那天逼死陈木头时赵家兄弟狞笑的脸重叠在一起。
最后一点理智的弦,“嘣”地一声,彻底断了!
“好……好!回去说!咱回去好好说道说道!”
老宋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得象砂纸打磨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任何人,大步流星就往自己家那破败的院子走。
背影绷得象一张拉满的硬弓,每一步都踩得地上浮土微扬,带着一股一去不回的决绝。
“嘿!你个窝囊废还敢给老子甩脸子?反了你了!”
赵守财见他竟敢先走,更是火冒三丈,觉得权威受到了挑战,追上去抬腿就狠狠踹在老宋的后腰上。
“老子让你走了吗?给老子站住!听见没有!”
老宋被踹得一个趔趄,差点一头栽进自家院门的土坷垃堆里。
但他只是晃了晃,硬生生稳住身形,头也没回,继续往前走,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踩得冻土嘎吱作响。
陈冬河看得心头一紧,暗道要糟,这老宋的状态不对!
他抬脚就要跟过去,却被父亲陈大山一把拉住骼膊,那手像铁钳一样。
“爹?”
陈冬河急道,眼神里透着焦灼。
陈大山皱着眉,压低了声音,带着不容置疑:
“别掺和!那是人家的家务事,沾上了就是一身臊!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让他们自己闹去!”
陈冬河看着老宋那决绝又透着死气的背影,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象一块冰冷的石头压在胸口:
“爹,老宋平时是蔫,可兔子急了还咬人!你看他那眼神,跟要杀人似的!”
“赵守财那张破嘴,再拱火下去,怕是要出人命!老宋人也不算坏,就是被赵翠花一家子欺负狠了……”
“真要闹出大事,咱屯的名声好听?!公社里能轻饶了咱?!”
陈大山沉吟了一下,眉头锁得更紧。
屯里人最重集体名声。
真要出了人命官司,整个生产队都跟着丢脸。
到时候评先进,分救济粮都得受影响。
飞快的权衡之后,他松开手,沉声道:“那你去瞅一眼,别靠太近,机灵点!别把自己搭进去!”
“冬河哥!等等我!我跟你去!”
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半大小子陈援朝,立刻象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地跟了上来。
这种真刀真枪的热闹可比上工挖土有意思多了。
兄弟二人快步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