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时候，林卫东踏着月色，去了趟周晓楠家。
订婚后，他往周家跑得就更勤了，他将村长的事情，以及父亲的担忧，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周晓楠，想听听她的看法。
没想到，周晓楠听完，立刻表示了大力支持，她的分析甚至比陈大山还要更进一步。
“卫东，我支持你接下这个担子。”周晓楠语气坚定地说：“你当村长，目的不是为了当那个小小的官，过什么官瘾。
而是通过这个职位，你在推动村子经济发展、在办你自己事情的时候，会少很多掣肘，名正言顺。
而且，这个身份也能更好地把村里那些有能力、有想法的人都团结在你身边，形成一股合力。
这对你实现你的规划，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林卫东眼中流露出欣慰和赞赏的神色，独立，有主见，看问题能抓住关键，这正是周晓楠最吸引他的地方，也是他如此欣赏她的原因。
“恩，你分析得很有道理，和陈大爷想到一块去了。”
林卫东笑着点头：“不过，这样一来，接下来可能就要辛苦老支书和徐叔他们俩了，我的主要精力肯定还是要放在鱼塘、养猪场和后续可能兴办的企业上，村里那些日常的锁碎事务，估计大部分都得落到他们肩上。”
可以想象，未来诸如东家丢了一只鸡、西家婆媳吵了架之类的邻里纠纷，大概率都需要陈大山和徐文彬去调解处理。
“那也没办法呀，能者多劳，同时也得各展所长嘛。”
周晓楠俏皮地笑了笑，给他出主意：“到时候，过年过节的时候，咱们多给陈大爷和徐叔打几壶好酒，再多送两条鱼，就算是犒劳他们二位了！”
“哈哈，这个办法好！实在，也贴心！”林卫东被逗笑了，觉得这个主意确实不错。
说完了正事，林卫东想起了周晓磊，便询问道：“对了，晓磊这两天情绪怎么样？还好吧？”
上次王大军那件事，虽然最终有惊无险，但对周晓磊这个半大小子来说，惊吓肯定不小。
一提到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弟弟，周晓楠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下去，化作一丝无奈和心疼的苦笑：“还能怎么样？整天窝在自己屋里，不怎么出门，饭也吃得少，这次确实是吓坏了，也知道自己犯了浑，没脸见人似的。”
“这事在村子里没传开吧？”林卫东关切地问，在这个缺乏娱乐活动的猫冬季节，各种消息和八卦传播的速度快得惊人。
“目前倒是没听到什么风声。不过，关于王大军被抓进去的事，我妈说外面传得倒是挺多的，各种说法都有。”周晓楠回答道。
“那就好。”林卫东放下心，随即建议道：“你回去告诉晓磊，别老在家里闷着，越是不露面，别人越容易瞎猜，指不定会传出什么更难听的谣言来。
让他该出门出门，表现得正常点，过段时间，这事自然就淡了。”
“行，我回去就跟他说。”周晓楠点头应下。
忽然，她象是想起了什么，目光重新落在林卫东脸上，眼神里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仔细地打量着，仿佛想从他平静的表情下看出些什么隐藏的东西。
“怎么了？”感受到周晓楠的眼神，林卫东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还以为是脸上有什么东西。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周晓楠正色道。
“那有什么事？”林卫东不以为然。
“自从你这次从部队回来，我一直都没有仔细问过你。”
周晓楠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咱俩当初相亲的时候，你信里都说已经提干了，前途一片大好。可这次回来，却是复员。
一开始，我以为是国家裁军的缘故，也没多想，但是，连马立新都转业到了城关派出所，有了个正经的安排。
所以，你肯定不是因为简单的裁军才回来的，对不对？你在部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尤其是想到那天在派出所，马立新提到林卫东时那欲言又止、颇为惋惜的神情，周晓楠心中的疑团就更大了，她断定，林卫东的复员背后，一定有隐情。
听到周晓楠的问话，林卫东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随即慢慢消失，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眼神深处，甚至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痛苦，林卫东沉默了下来。
对于部队里的那件事，那场改变了他人生轨迹的变故，他一直将其深深地压在心底，从不轻易触碰。
前世如此，重生归来后，他也选择了同样的方式，试图用忙碌和对未来的规划来掩盖那一段带着血色和伤痛的记忆。
“晓楠，怎么想到问到这件事了？”林卫东神色凝重的看向周晓楠。
“晓楠，怎么……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了？”林卫东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卫东，你别多想。”周晓楠看到他神色的变化，心里一紧，连忙解释道：
“我们马上就要成为夫妻了，是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人。我只是想知道你那段日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承担就是了！”
周晓楠的眼中闪过一丝紧张，生怕自己的问题触及了林卫东的伤痛，让他产生了误会。
林卫东看着周晓楠关切而真诚的眼神，心中的柔软被触动了。
林卫东苦笑着摇了摇头，知道这件事，终究是无法永远回避的。
那段被刻意封存的记忆，瞬间冲破了阻挠，将他带回了那个硝烟弥漫、血肉横飞的南国边境。
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一片被炮火烧过的焦土，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和血腥味。
他清淅地记得，自己怀里抱着那个魁悟的战友，那个平时总是笑呵呵、饭量最大的山东汉子，他的下半身已经被敌人的炮弹炸得血肉模糊，生命正随着汩汩流淌的鲜血快速消逝。
林卫东徒劳地用手捂住那巨大的伤口，嘶声力竭地呼喊着他的名字，希望能唤回他逐渐涣散的意识，然而，怀中的身体最终还是慢慢变冷，那双曾经充满活力的眼睛，在不甘和痛苦中，永远地闭上了。
那一刻，滔天的怒火彻底冲垮了林卫东的理智，他看着战友苍白的脸庞，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一股无法抑制的暴戾之气直冲头顶。
他轻轻放下战友的遗体，抓起手边的步枪，象一头猎豹，凭借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顺着徒峭湿滑的山坡，独自一人摸到了那个刚刚喷射出火舌、造成战友牺牲的敌方山洞洞口。
洞口处，一块脏兮兮的白布直接被林卫东无视，紧接着，他毫不尤豫地向洞内扣动了扳机，将洞内的残敌悉数射杀，他的行为，在周围目睹了一切的战士们眼中，是为战友报仇雪恨的血性之举，私下里无不觉得痛快解气。
然而，在铁的纪律面前，他的行为无疑是严重的错误，后续的调查接踵而至。
尽管连队、团里乃至师里的很多首长都爱惜他是个人才，作战勇敢，立功多次，纷纷出面力保，强调他是一时被仇恨蒙蔽了理智，其情可悯，其行可原，但功过不能相抵。
最终，他被迫选择了复员这条路，就这，已经是在那种情况下，上级能为他争取到的最好的、也是最能保全他颜面的结果了。
从遥远的回忆中挣脱出来，林卫东感到胸口一阵发闷。他深吸了一口冬夜清冷的空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心绪。他看着眼前满眼担忧的未婚妻，知道是时候向她敞开心扉了。
“晓楠，”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释然：“事情是这样的”
林卫东开始缓缓讲述，将那一段尘封在心底，带着血与火、荣誉与伤痛、冲动与悔恨的过往，娓娓道来，尤其是托孤给自己的孟军，林卫东不能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