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金銮殿。
唱喏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大殿内回响,已经持续了半个时辰。
“……宣威将军李康,阵斩百级,俘敌千馀,勇冠三军,特晋封曲阳侯!”
“……前将军司徒白,缴获明军军械粮草无数,功在社稷,特晋封清河侯!”
龙椅上的项冲,脸上的肌肉早已僵硬。
又一个!
这已经是范立回朝后,请旨册封的第六十四个侯爵了!
六十四个!
大楚的国库难道是无穷无尽的吗?
“晋……晋公?”
项冲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斗。
御座之下,范立正闭目养神,仿佛这满朝文武与赫赫皇权,都不过是他休憩时的背景声。
听到这声怯懦的呼唤,他才缓缓掀开眼皮,淡漠的目光落在项冲身上。
“陛下,有事?”
明明是臣子仰视君王,可那眼神,却让项冲感觉自己才是那个被审视的阶下囚。
他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晋公,这……这封赏的侯爵,是不是……太多了些?”
“六十四位啊!国库……国库的开支,恐怕……”
范立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这小皇帝,居然还学会算帐了?
他当然明白项冲那点可怜的小心思,无非是怕他借此收买军心,权势更盛,威胁到他那张摇摇欲坠的龙椅。
可笑。
他范立需要收买吗?
这大楚的军心,乃至这大楚的天下,何时不在他范家的掌中?
但一看到项冲那身不合体的龙袍,那副坐立不安的蠢样,范立心中便无端升起一股戾气。
他的妹妹项宁,还在大慈王朝受苦。
而这个废物,却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算计着那点俸禄。
“陛下。”
范立的声音冷了下来。
“这六十四位将士,是拿命换来的功勋。”
“正是他们的浴血奋战,陛下今日才能安坐于这金銮殿上,而不是在某个角落里瑟瑟发抖。”
项冲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范立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平淡,也更加森然。
“当然,陛下乃大楚之主,金口玉言,言出法随。”
“您若觉得不妥,想要收回成命,剥夺将士们的封赏,臣,遵旨便是。”
“真的?!”
项冲几乎要脱口而出,为了省下那笔巨款,他什么都愿意。
“不过……”
范立顿了顿,伸手指了指殿外,那方向,正是城外驻军大营。
“臣建议,陛下最好亲自去一趟军营,当着那十万将士的面,把您的决定,亲口告诉他们。”
什么?
去军营?
项冲浑身一个激灵,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不敢!
关于大楚驻军的传闻,他听得太多了。
什么“鱼腹藏书”“篝火狐鸣”,什么“陈桥兵变”“黄袍加身”……
那些故事里的主角,不都姓范吗!
让他去面对那群只知有晋公,不知有皇帝的骄兵悍将?
他怕是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不……不必了!”
项冲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
“将士们浴血奋战,劳苦功高!封侯!理应封侯!朕……朕心甚慰!”
他语无伦次地喊着,仿佛生怕说慢了半句,范立就会真的把他打包送去军营。
唱喏太监见状,连忙继续宣读封赏,殿内又恢复了那令人窒息的流程。
良久,封赏结束。
项冲象是想起了什么救命稻草,急忙开口。
“晋公,那……那五帝会盟之事,你看……我们是去,还是不去?”
范立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
“臣归来前已收到消息,魏、汉、吴三国之主,皆已应允,半月后共赴渑池。”
“大楚若是不去,岂非显得我等背信弃义,让天下人耻笑?”
项冲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满是惊恐。
“可……可朕听说,那什么会盟,凶险得很!朕……朕怕是应付不来……”
范立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
“陛下何出此言?”
“朕……朕不想去。”项冲的声音细若蚊呐,窘迫到了极点。
范立脸上的神情愈发奇异,他静静地看了项冲片刻,然后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五帝会盟,臣会代陛下出席。”
“陛下,在怕什么?”
话音落下,整个金銮殿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官员都低下了头,连呼吸都停滞了。
代天子,赴会盟!
这是何等的僭越!何等的狂悖!
项冲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范立,他这是……要摊牌了吗?
“咳。”
范立轻咳一声,打破了这片死寂,仿佛只是在解释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臣的意思是,渑池路途遥远,陛下龙体金贵,万不能有丝毫闪失。这等劳碌奔波之事,自当由臣为陛下分忧。”
“好好好!甚好!”
项冲如蒙大赦,一连串地应着,声音里带着劫后馀生的狂喜。
“晋公忠心耿耿,朕心甚慰!此事,便全权交由晋公处置了!”
……
渑池。
此地无险可守,一马平川,像征着与会者皆无恶意,愿坦诚相见。
如今的渑池,恰好位于魏、汉、吴、楚四国疆域的交界处,是一片无人认领的广袤平原。
会盟前一日,范立便已抵达。
当然,来的是一道分身。
他很好奇,净音天国女帝姚光,那个亲手葬送了三国联军,导致诸葛亮、郭嘉、周瑜惨死的女人,究竟哪来的胆子,敢再开会盟?
是想当着天下人的面,为云州之事做出解释?
还是说,这本身就是另一个更大的阴谋?
范立负手立于会盟的高台之上,身后只带了寥寥数名亲卫。
黑龙在与箭圣主阿昌一战中受了伤,尚在调息,但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他不信,姚光敢当着魏、汉、吴三国之主的面,对他动手。
除非,她想彻底撕毁五国盟约。
但那,可能吗?
“晋公,许久不见。”
一个沉稳的声音由远及近。
范立转身望去,只见一队精悍的甲士,簇拥着一架绣着金龙旗的华贵车驾,正向高台驶来。
车帘掀开,一人端坐其中。
紫髯碧眼,方面阔口,一身五爪金龙袍,正含笑望着他。
“哦?吴帝?”
范立微微颔首,算是行礼。
车驾中的孙权也欠身回礼,并未在意这礼数上的怠慢。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曾几何时,范立是大楚晋公,而他孙权,不过是汉臣。
如今,孙权已是一国之君,修为臻至大乘之境。
但在范立面前,他却不敢有丝毫倨傲。
只因眼前之人,是真正能与他平起平坐,甚至让他都要忌惮三分的天下霸主。
“陛下倒是来得快,臣昨日才到,还以为要明日才能见到陛下了。”范立笑道。
“唉……”
孙权重重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褪去,换上了一抹悲痛与愤懑。
“公瑾不幸,殒命云州。朕本欲提兵问罪,亲伐姚光那毒妇!可她却传信天下,召集会盟。为大局计,朕只得暂忍此辱。”
范立点点头。
曹操,刘备,孙权,这三人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否则也熬不到汉室倾颓,自立为帝。
“陛下为何未与魏、汉二帝同行?”范立状似随意地问道。
按理说,这三家向来同进同退。
“这……”
孙权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古怪,既有愤怒,又有几分难堪。
但他终究还是压低了声音,叹道:
“云州之事暂且不提,朕近来,光是为处理那些汉室遗臣,便已焦头烂额。”
“那曹孟德趁火打劫,四处招揽不说,就连刘玄德……也总在背后搞些小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