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看着踏入殿中的身影,他眼底深处最后一点光芒也彻底熄灭了。
“孤就知道禁军也靠不住。”他的声音很轻,“赵匡胤,你赢了。”
赵匡胤站在殿门前,目光扫过殿中停放的棺椁,他解开腰间的佩刀,随手递给护卫在侧的李烬。
接着,他摘下兜鍪夹在腋下,抬膝迈过高高的门坎。
他径直走到李璟的棺椁前,香案上摆放着祭品和香烛,伸手抽出三根线香,就着旁边的烛火点燃插进香炉内。
做完这一切,他转过身,面向殿外肃立的宋军将士,“传令,按王侯之礼,厚葬李璟。将李煜及南唐皇室成员,全部收押,严加看管。”
命令一下,宋军士兵立刻行动起来。
李煜被两名军士一左一右架起,他没有任何反抗,只是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父亲的棺椁,眼中是无尽的悲凉。
混乱迅速从皇宫蔓延到整个金陵城。
昔日钟鸣鼎食的达官显贵们,此刻官袍不整,发髻歪斜,在宋军明晃晃的刀枪押送下纷纷被从府邸中驱赶出来。
这场大规模的抓捕和清剿持续了三四天,城内的骚动才渐渐平息下来。
洪州城外,广袤的平原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有几分萧瑟。
南唐大将林仁肇按着腰间的剑柄,站立在营寨的高处,眺望着远方宋军营地连绵的旌旗。
他身形魁悟,面容刚毅,但此刻眉宇间却凝聚着化不开的焦躁和疲惫。
他早已接到了从金陵星夜送来的那道圣旨。
可谈何容易?
他尝试了数次,想要甩开对面如影随形的宋军,率部驰援金陵。
可每次他刚下令拔营,对面的宋军就象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贴了上来。
他们不正面决战,只是不断地骚扰、侧击、断后,死死地缠住他的主力。
一旦林仁肇发狠,摆开阵势准备决战,宋军主帅潘美就立刻下令后撤,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让他“攥紧的拳头”打在空处。
他的嘴角因为急火攻心,起了一串明晃晃的水泡,稍微一动就疼得钻心。
林仁肇烦躁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股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林仁肇——!投降吧!我大宋优待俘虏!何必带着几万弟兄跟你一起送死?!”
宋军阵地方向,又传来了熟悉的劝降声。
“欺人太甚!”林仁肇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木桩上,花白的胡子气得直翘,“潘美这匹夫!是不是有病!有本事真刀真枪干一场!”
他身边的副将们面面相觑,无人敢接话。
若是放在半个月前,以林将军的火爆脾气,早就点齐麾下仅有的那点骑兵,不管不顾地冲杀过去了。
可现在,他们都能感觉到,将军虽然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被潘美这种无赖似的“骚扰”战术,磨得快要疯了。
“将军息怒,”一名年长些的副将低声劝道,“宋军这是疲兵之计,就是想激怒您,切勿中了他们的奸计啊。”
林仁肇重重地哼了一声,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宋军营地方向,眼神象是要喷出火来。
与此同时,宋军主帅潘美神色轻松,与林仁肇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
他站在一处山坡上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唐军大营轮廓,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将军,”他身旁一名年轻的副将按捺不住,抱拳请命,“林仁肇如今方寸已乱,军心疲敝,正是我军一鼓作气,拿下这几万唐军的大好时机啊!末将愿为先锋!”
潘美轻轻摇了摇头,“年轻人,沉住气。”他慢悠悠地说道:“《孙子》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他顿了顿,继续道:“林仁肇现在是昏了头不假,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也是最‘疯’的时候。困兽犹斗,何况他手下这几万人马,大多是南唐精锐。若是逼得太紧,他豁出性命跟我们拼命,纵然我们能胜,又要填进去多少我大宋好儿郎的性命?”
他抬起马鞭,指向唐军营寨:“还没到那个时候。继续盯着,耗着他。等他粮草不济,军心彻底涣散,或许我们还能省些力气。”
副将闻言,虽然觉得有些不够痛快,但也明白了潘美的深意,抱拳道:“将军深谋远虑,末将佩服。”
潘美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远方。
战争的胜负,有时并不仅仅在于战场上的刀光剑影。
几乎在同一时间,距离洪州数百里之外的长江江面上,却是另一番景象。
宽阔的江流之上,一支庞大的水军舰队正在缓慢东进。
舰队内核并非全是高大的楼船,其中竟夹杂着一个个用粗巨原木捆绑编扎而成的巨大木筏,每一个都有近百丈长,上面密密麻麻站满了士兵,远远望去,如同在江面上移动的小型陆地。
这些简陋却承载量惊人的“筏”旁边,则是一艘艘体型庞大、建造精良、可容纳千人的大型战舰。
这正是由南唐镇南节度使朱令赟率领的勤王主力。
朱令赟站在舰队中最为高大的一艘楼船船头,甲板随着江波轻轻晃动。
他年约四旬,面容坚毅,皮肤因长年江风侵蚀而显得粗糙。
他双手扶着冰凉的船舷眉头紧锁。
接到陛下勤王圣旨的那一刻,他没有丝毫尤豫。
知遇之恩,重于泰山。
若非皇帝李璟赏识提拔,他朱令赟可能至今仍是一介默默无闻的低级军官。
他立刻以最快的速度集结了麾下所有能调动的兵马和船只,浩浩荡荡顺流东下,只盼能及时赶到金陵,解君王于倒悬。
但越是靠近金陵,他心中的悸动就越发强烈。
宋军势大,金陵情况不明,他这十五万人,真的能力挽狂澜吗?
江面上的风渐渐大了起来,吹得船上的旗帜猎猎作响。
一名手下快步来到朱令赟身后,“禀节帅!我军已接近皖口,预计再有一个时辰,大队即可抵达。眼下天色将晚,且风向转为逆风,是否下令在皖口停泊过夜,明日再行?”
朱令赟从沉思中回过神,没有立刻回答。
他谨慎地从怀里取出一份绘制精细的江脉图,在手中摊开。
过了皖口,前方的水道变得狭窄崎岖,暗礁浅滩增多,夜间行船风险极大,加之现在是逆风
他沉吟片刻,“传令下去,全军戒备,减速缓行。另派斥候快船先行一步,仔细查探皖口两岸及前方水道情况,若有任何异动,立刻燃烟示警!”
“属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