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军继续向金陵方向稳步推进,不过指挥权已经交回到了赵匡胤本人手中,负责前军进攻的先锋大将则换成了李烬。
至于高怀德,这家伙昼伏夜出,带着他那支“鬼鬼祟祟”的精锐,专门干着“借粮”的勾当。
他们的行动模式很固定,宋军主力前脚刚离开一座城池,后脚当晚,必定会有一支穿着破旧南唐军服、装备却异常精良的“南唐溃军”出现,精准地洗劫城中那些为富不仁、囤积居奇的大户。
由于赵匡胤明令禁止骚扰普通百姓,宋军所过之处,对平民秋毫无犯。
相比之下,反倒是他们本国的南唐军队路过时,常常如同蝗虫过境,少不了搜刮抢掠。
两相对比,沿途的南唐百姓对于这支“军纪严明”的宋军,虽然谈不上欢迎,但抵触情绪却意外地小了很多,甚至有些地方还隐隐抱有感激。
在这种近乎“传檄而定”的氛围下,赵匡胤的大军一路长驱直入,几乎没遇到什么象样的激烈抵抗,很快就兵锋直指,抵达了南唐的金陵城下。
战马之上,赵匡胤勒住缰绳,望向远处那座气势不输汴梁的恢宏巨城。
一旁的高怀德顶着两个黑眼圈,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这几天晚上“加班”太狠,显然没休息好。
他揉了揉眼睛,接口道:“官家,这金陵城可不是一般的难啃。城墙又高又厚,护城河又宽又深,里面粮草充足,守军看样子也不少。要是选择强攻,咱们的弟兄们恐怕得付出不小的代价;要是围困以这城的储备,耗上个一年半载,估计都动摇不了它的根基。”
赵匡胤闻言,微微眯起眼睛,“是啊,城墙是够坚固。可惜啊,再坚固的堡垒,也抵挡不住从内部开始的腐烂人心要是烂了,铜墙铁壁也不过是摆设。”
此刻的金陵城,已然进入最高战备状态。
面向宋军的几座主要城门全部紧紧关闭,沉重的门闩落下,门后还用沙袋巨石牢牢顶住。
城外原本应该有的村庄和集市,此刻一片死寂,只剩下些残破的空屋和土坯房,人影全无,显然已经实行了坚壁清野。
然而,让赵匡胤略感奇怪的是,那高耸的城墙之上,值守的南唐士兵们,竟然人人头上都缠着一条醒目的白色布带。
“恩?”赵匡胤眉头微挑,有些讶异,“看这架势难道是南唐老皇帝李璟驾崩了?”
还真被赵匡胤一语中的。
此刻的南唐皇宫,早已是一片缟素,悲戚的气氛笼罩着每一座宫殿。
巨大的灵堂之内,香烛缭绕,一口雕刻着精美龙纹的巨大棺椁停放在正中。
太子李煜身穿粗糙的白色孝服,跪在棺椁之前。
在他身后,黑压压地跪满了一地披麻戴孝的文武百官,呜咽哭泣之声不绝于耳。
这真是一个要命的时刻。宋军兵临城下的消息已经象瘟疫一样传遍了全城。
而老皇帝李璟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咽了气,这诡异的时间点,让不少人在悲伤之馀,心头都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仿佛这是上天给出的某种亡国预兆。
“殿下还请节哀顺变啊!”徐游膝行两步,爬到李煜身后,声音带着哭腔,“如今城外宋军压境,虎视眈眈!还请殿下振作精神,速速主持大局,部署城防,以保我大唐社稷安危啊!”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万一李煜因为悲伤过度撂了挑子,或者宋军趁机破城,那他们这些往日里作威作福的官员,能有几个活下来?
他徐游自己,还能有活路吗?
其馀大臣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止住哭声,齐声附和:“是啊殿下!还请殿下以社稷为重,主持大局,保我大唐啊!”
李煜背对着所有人,肩膀微微抽动,他用宽大的孝服袖子,用力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缓缓站起身。
当他转过身后,脸上虽然还带着悲戚,但眼神里已经多了一丝属于君主的决绝。
他猛地一甩那宽大的孝服广袖,“诸卿!随孤去会会那赵匡胤!”
一直默默垂泪守在旁边的太子妃周娥皇,见状连忙拭去眼泪,起身招呼宫女内侍,为李煜换上早已准备好的甲胄。
大臣们被徐游领着,先行退出了灵堂,在殿外等侯。
偏殿之中,周娥皇亲手为李煜穿戴那身华丽却明显不适用于实战的礼仪铠甲,她的动作轻柔,眼中满是担忧,轻声叮嘱道:“殿下亲临前线,刀剑无眼,还请务必以自身安全为重!”
然而,面对周娥皇的关怀,李煜的反应却异常冷淡,他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个模糊的“恩”字,随即就别开了头。
穿戴整齐后,他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没有再多看周娥皇一眼。
宫门外,李煜翻身骑上了早已备好的御马。
两队禁军骑兵在前开路和护卫,而他身后那些养尊处优的官员们,则纷纷钻进了各自的轿子,队伍浩浩荡荡地朝着外城城墙方向而去。
穿过达官贵人居住、尚且还算井然有序的内城,一进入外城局域,景象顿时变得凄惨而混乱。
街道上挤满了从城外被强行迁入城内的百姓,他们拖家带口,带着寥寥无几的家当,像无头苍蝇一样挤在街道两旁,或坐或卧,眼神麻木而绝望。
放眼望去,人群中几乎看不到什么青壮年男子,所有的青壮,都已经被皇甫继勋以“充军守城”的名义强行抓走,填上了城墙。
队伍行至城墙下方的瓮城局域时,李煜猛地勒住了战马。
他的目光射向了前方空地上跪着的那一排被五花大绑、褪去盔甲的人。
为首那个面如死灰的,不是别人,正是神卫统军都指挥使皇甫继勋!
他身后,还跪着他的一众军中心腹将领。
李煜利落地翻身下马,一旁的侍卫想要搀扶,却被他用手势阻止。
他缓步走到皇甫继勋面前,手中握着一根精致的蟒皮马鞭,鞭梢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打着自己铠甲侧裙的金属鳞片,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皇甫继勋,“皇甫继勋没想到吧?你以为你做的事情,真的能瞒天过海?”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押解皇甫继勋的士兵立刻会意,一把狠狠揪住他的头发,用力向后一扯,强迫他抬起头来。
直到这时,众人才看清,皇甫继勋的嘴里被塞了一大团麻布,难怪他一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李煜抬起手,勾了勾手指。
士兵粗暴地将皇甫继勋嘴里的布团拽了出来。
布团刚一离嘴,皇甫继勋甚至来不及干呕,声音里充满了“冤屈”:“殿下!殿下明鉴啊!臣对您、对大唐忠心耿耿,日月可鉴!这这定是有小人嫉妒臣受殿下信任,恶意诬陷!还请殿下为臣做主,明察秋毫啊!!”
李煜闻言,象是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直接冷笑出声:“呵呵呵呵呵皇甫继勋啊皇甫继勋,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敢在这里跟孤嘴硬?你的演技,不去当个戏子,真是可惜了!”
说着,李煜的目光猛地转向了站在百官队伍最前面,此刻已经吓得满头大汗的徐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