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是一个相貌极其普通、丢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中年人,穿着朴素的葛布衣服。
他看到门外的韩熙载,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只是沉默地让开身子,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眼神警剔地扫视了一下巷子两端。
韩熙载迅速闪身而入,中年人立刻将门关好。
院子很小,只有一间正房和一间狭小的厢房,陈设简单,甚至有些简陋。
两人直接进了正房,中年人没有任何寒喧,直接开门见山,“韩大人冒险到此,可是终于想通了?”
韩熙载脸上露出一丝苦涩,长长地叹了口气,“天下纷乱,藩镇割据,想要遇到一位真正值得效忠结束乱世的明主,太难了。韩某蹉跎半生,至今方知其中真味。”
中年人却摇了摇头,反驳道:“韩大人此言差矣。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我大宋皇帝陛下,雄才大略,胸怀天下,志在结束这百年乱世,一统山河,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此乃顺天应人之举!”
他顿了顿,“而我家太子殿下,更是天纵奇才,心思缜密,心怀万民,其所思所想,所做所为,皆非常人所能及。”
说到这里,中年人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敬,眼神也亮得惊人,与刚才的平凡判若两人。
“若非陛下早闻韩大人乃治世之才,爱惜您的名声和能力,特地命我潜入金陵,暗中联系,加以保护。恐怕韩大人您迟早要栽在南唐这无休无止的党争之中,白白浪费了一身才学。”
韩熙载自然注意到了对方提到“太子”时的异常神态,那不象是在谈论一位储君,倒象是在谈论某种信仰。
但他此刻心绪纷乱,并未深想,只当是宋国太子御下有方。
他只是拱了拱手,语气带着认命后的平静,“韩某飘零半生,如今也确是看得明白了。陛下之胸襟气魄,太子之年轻有为,韩某亦有所耳闻,深感佩服。若日后真能有机会为陛下效力,为天下一统尽一份绵薄之力,扫平这乱世阴霾,实乃是韩某的福分。”
“韩大人能如此想,实乃明智之举!”中年人脸上露出一丝真切的笑容,随即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想必韩大人身陷金陵,消息闭塞,还不知道吧?就在不久前,张彦卿率领的八万大军,已在江北被我大宋皇帝陛下亲自指挥大军,设计一举击溃,全军复没!就连那张彦卿本人,也已然战死沙场,授首军前!”
他观察着韩熙载的反应,继续道:“相信用不了多久,我大宋的王师,就能饮马长江,兵临金陵城下!届时,城内若有韩大人这等深明大义之士里应外合,必能减少伤亡,更快底定乾坤!”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张彦卿战死的消息,韩熙载的心还是沉了一下。
他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意外之色,只是缓缓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天命已定,民心所向。那韩某就在这金陵城内,静候大宋王师的到来了。但有所命,必当尽力。”
与此同时,另一边。
皇甫继勋与徐游在宫外分开后,并没有象他信誓旦旦保证的那样,立刻去各处巡查城防,慰问守城将士。
他先是回了一趟自己的豪华府邸,在美貌侍女的服侍下,迅速脱掉了那身沉重的铠甲,换上了一身用料极其考究的华丽锦袍。
然后,他便只带着两个心腹亲随,避开主要街道,直奔秦淮河畔。
秦淮河上丝竹管弦之声袅袅不绝,仿佛金陵水师的复灭,与这里的醉生梦死毫无关系。
一艘比其他花船都要大上一圈的三层花船,早早地停靠在约定好的僻静码头。
皇甫继勋熟门熟路地登上船,早已等侯在甲板上的龟公满脸堆笑地迎上来,躬敬地引他进入船舱。
花船随即轻轻一晃,缓缓驶离岸边,顺着河道向下游灯火阑珊处漂去。
花船内部一间布置得极尽奢靡,皇甫继勋刚入内,几个早已等侯在此的歌姬便娇笑着围了上来,有的为他宽衣,有的递上温好的美酒,有的用软糯的吴语在他耳边说着奉承话。
很快,厢房里便传出了女子柔弱无骨的嬉笑声,以及不堪入耳的靡靡之音。
过了好一阵子,厢房里的喧闹声才渐渐平息下来。
皇甫继勋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丝绸里衣,袒胸露怀地坐在桌前,自斟自饮着价值不菲的琥珀色美酒。
他脸上带着放肆过后的满足和疲惫。
身后的纱帐里,满是旖旎春光。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吧!”皇甫继勋头也不抬,一边品味着杯中残馀的美酒,一边慵懒地说道。
房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一个看似普通的花船小厮,手里端着一个摆放着新鲜水果的托盘。
然而,这人进来后,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就变了。
他直起腰板,将托盘随意放在一旁的矮几上,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卑躬屈膝的模样。
他走到皇甫继勋对面的位置坐下,目光平静地看着这位南唐的守城大将。
皇甫继勋对此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挑了挑眉。
那人从怀里掏出一张手感厚实的纸笺,轻轻地推到皇甫继勋面前的桌上。
“皇甫将军,这是之前谈好价格的一半,二十五万贯。你先过目,验验真伪。”
皇甫继勋放下酒杯,伸手拿起那张纸。
只见纸张的正中央清淅地印着“大宋皇家银行存单”几个大字,下面标注着存款金额——二十五万贯。
旁边还有复杂的编号和密押,以及一个鲜红的方形印鉴。
皇甫继勋反复看着这张轻飘飘却代表着巨额财富的纸,脸上露出一丝怀疑和不确定:“就凭这么一张纸,真能在你们宋国境内取出二十五万贯钱?你们不是在耍我吧?”
那小厮实则是隆庆卫潜伏在金陵的密探,他淡淡一笑,解释道:“将军放心。这大宋皇家银行,乃是我朝太子殿下亲自提议并一手督办创立,信誉卓着,堪比国库。你只需拿着这张存单,到我大宋境内任何一家分行,皆可足额兑换现银,分文不差,绝无拖延。”
“当然,如果将军信不过,或者近期急需用钱打点上下,也可以凭此存单,直接去金陵城东的‘珍品阁’,他们会为你兑换成等值的黄金或白银,只是会收取少许手续费,方便将军在城内使用。”
听到“珍品阁”这个名字,皇甫继勋眼中的疑虑才彻底消散。
他知道那是一家背景神秘、实力雄厚的古玩珠宝店,据说与各地豪商甚至朝中官员都有密切的联系,信誉很好。
他小心翼翼地将存单折叠好,贴身塞进里衣的暗袋里。
随即,他又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那之前答应我的爵位和封地陛下那边可有什么说法?”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事情,钱财虽好,但裂土封王、世代富贵才是终极梦想。
“将军放心,陛下已经亲自点头。待将军助我大宋天兵顺利攻破金陵,立下这开城迎王的不世之功,‘唐王’的爵位,以及划地自治之权,必定兑现。我朝皇帝陛下金口玉言,雄视天下,岂会失信于将军这等功臣?”
“唐王”二字,象是一剂最强的兴奋剂,让皇甫继勋精神大振,脸上瞬间容光焕发。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身穿王袍,接受宋皇册封,在属于自己的领地上作威作福的美好景象。
他激动地又给自己连倒了三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借此压抑住内心的狂喜。
这时,纱帐里传来一个歌姬娇媚无骨、带着睡意的呢喃,一只雪白的玉臂伸出来,慵懒地招了招:“大人您酒喝好了吗?奴家们都醒了,身上乏得很,就等着您再来怜惜呢~~”
那密探闻声,瞬间又恢复了那副低眉顺眼、谄媚卑微的小厮模样,“大人您尽情享乐,春宵一刻值千金。小的先行告退,不打扰大人的雅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