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义伦闻言,脚步顿住。
在赵匡义看不见的角度,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勾起,露出一丝预料之中的神色,但转瞬即逝。
当他转过身时,脸上已只剩下恰到好处的疑惑,微微躬身问道:“赵相公,您可还有事吩咐?”
赵匡义警剔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那些禁军,脸上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和煦笑容,做了个“借一步说话”的手势。
两人走到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确保谈话不会被第三人听去。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沉主事,方才听你提及‘贷款’不知这项业务,本相可否办理?”
沉义伦脸上立刻浮现出为难之色,几乎没有任何尤豫,便摇头拒绝,“这恐怕不行!赵相公,非是下官推脱,实是银行铁律,太子殿下亲自定下严禁向任何官员个人发放贷款,以防利益输送,祸乱朝纲。下官万万不敢触碰,还请赵相公体谅,莫要为难下官了。”
碰了个软钉子,赵匡义心头火起,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露出一副“你误会了”的表情,耐心解释道:“沉主事误会了。非是本相个人要贷,而是以本相名下的一些产业、商铺作为抵押,向银行借贷。这总不算是个人贷款了吧?应算是正常的商业往来。”
“商铺抵押?”沉义伦闻言,眉头微蹙,露出沉吟之色,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官袍的袖缘,“这个嘛倒是在章程允许范围之内。只是”他话锋一转,显得颇为尤豫。
“只是什么?”赵匡义心头一紧,连忙追问,生怕这最后的希望也破灭。
沉义伦摇了摇头,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试探性地问道:“却不知赵相公用商铺抵押,打算贷多少款项?”
赵匡义心中一喜,以为有门,立刻张口,用一种尽可能显得随意却掩不住贪婪的语气说道:“当然是能贷多少就贷多少!本相名下产业颇丰,自然是按照最高额度来!”
他嘴上说得豪气,心里却另有一番盘算。
一个极其无耻却让他兴奋的念头盘旋在脑海。
用那小子小时候一句混帐话来说:“凭自己本事借的钱,为什么要还?”
反正从小到大他从赵德秀那里“借”来了不少钱,轻车熟路。
如今,用他赵德秀自己设立的银行里的钱,来铺平自己通往至尊之位的道路,这简直是神来之笔!
赵匡义几乎要为自己的“机智”喝彩。
至于将来?
等他坐上那个位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银行里的钱,自然就成了他自己的钱!
到那时,给沉义伦一万个胆子,他敢来向皇帝讨债吗?
想到这里,赵匡义嘴角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扬起一丝冷笑。
沉义伦压低声音道:“赵相公,不是下官不帮忙,这事儿实在不好操作啊。即便以商铺名义,可抵押物是您的,这资金来源和去向,银行内部都有监管审核,万一万一被查出来最终是您在使用这笔钱,下官这项上人头,恐怕就保不住了!”
他观察着赵匡义的神色,又适时地补充了一句,仿佛是在劝退:“而且,这商业贷款,利息可不低,年息至少在两成以上,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利息?
赵匡义心中嗤笑一声,他连本金都没打算还,还在乎那点利息?
他大手一挥,显得极为“豁达”:“利息不是问题!沉主事,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手续你按规矩办,只要能以最快的速度,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钱送到本相手中,其他一概不必操心!”
见沉义伦依旧面露迟疑,眼神闪铄,似乎还在权衡风险,赵匡义决定再加一把火。
他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极低:“沉主事,你在银行做事,虽是太子属下,但终究前程有限。只要你能帮本相办好这件事,本相私人许你五千贯辛苦费!而且,从此以后,你便是我赵匡义的人!有本相做你的靠山,他日飞黄腾达,岂不远胜于此间案牍劳形?”
五千贯!
这几乎相当于他十年的俸禄!
再加之一位当朝副相、皇帝亲弟弟的政治承诺沉义伦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挣扎”,随即象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一咬牙,重重点头道:“好!既然赵相公如此看得起下官,又有又有如此诚意,下官若再推辞,就是不识抬举了!这事,下官应下了!”
赵匡义心中大喜,正要夸赞。
沉义伦却又话锋一转,神色严肃地补充道:“不过,赵相公,为了掩人耳目,该走的正规手续,一样都不能少!而且必须做得天衣无缝,所有抵押契约必须真实有效,评估作价也需合乎市价,以免引人怀疑。”
“这是自然!没问题!”赵匡义满口答应,“需要准备什么,你尽管说,本相这就回府让人准备!”只要钱能到手,这些细枝末节他根本不在乎。
接着,沉义伦便详细列出了所需地契、田契、房契、商铺契据,以及映射的官府认证文书等等,一一交代清楚。
两人最终约定,次日午时,在位于内城最繁华地段的大宋皇家银行总行见面办理。
隔日,银行总行
第二天一早,赵匡义便命管家将府中所有能证明财产的地契、房契翻找出来,装在一个沉重的木盒中。
他倒要看看,自己积攒下的家底,究竟能从太子这银行里,“借”出多少真金白银来。
大宋皇家银行总行,是一栋巍峨壮观的四层木结构楼宇,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其高度仅次于皇宫墙垣,矗立在寸土寸金的内城内核局域,彰显著其超越寻常衙门的财富。
然而,与它气派的门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总行门前可谓门可罗雀,冷清得有些诡异。
与外城分行车水马龙、商贾云集的热闹景象相比,这里安静得仿佛不是一家银行。
原因无他,内城居住的非富即贵,要么是累世公卿,要么是当朝显宦。
这些人家底深厚,观念却守旧,秉持着“财不露白”的古训,宁愿将金银深埋地窖,或者藏在夹壁墙里发霉,也绝不相信这所谓的“银行”。
至于那些官员,心思就更复杂了。
这银行是太子赵德秀一手创办。
在此开户存钱,岂不是将自己的身家底细主动奉上?
万一将来东窗事发,被查个底掉,那岂不是白贪了?
因此,敢于在总行存款的官员寥寥无几,使得这里更象一个象征性的存在。
赵匡义带着管家,一身常服锦衣,迈步走进总行大门。
内部空间极其开阔,地面铺着光可鉴人的上等青砖,支撑的梁柱皆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柜台以名贵紫檀打造。
其奢华程度,比之他的府邸,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在赵匡义暗自咂舌于这里的豪奢时,一名掌柜模样的中年人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躬敬地躬身行礼:“贵人安好,可是赵相公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