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来之躬身领命,正欲退出书房,赵德秀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玩味的算计:“告诉王溥和李崇矩,让他们明日继续施压。至于那个皮货商先留着。孤听闻南院大王耶律达烈家底颇丰,正好借此机会,看看他们为了搅乱我汴梁,究竟愿意下多大的本钱!”
他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吹开浮沫,“辽国人想看我大宋内乱,那孤就让他们看个够。只是这看戏的代价,恐怕要比他们想象中昂贵得多。”
“属下明白!”纪来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抱拳领命。
赵德秀微微颔首,“记住,盯紧每一个与皮货商接触的人,但不要打草惊蛇。孤要的,是放长线钓大鱼。”
“是!”纪来之再次躬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书房。
赵匡义在汴梁府衙一直待到日落西山,华灯初上。
他新官上任,又自觉大权在握,野心如同野草般疯长。
府衙内,灯火通明,他将下属官员一个接一个地叫到自己的班房内“单独谈话”。
判官刘明是第一个被叫进来的。
这个在府衙任职十馀年,此刻在赵匡义面前显得格外躬敬。
“刘判官,”赵匡义靠在太师椅上,“你在府衙多年,劳苦功高。待本相整顿完朝务,定会向官家举荐你去朝中任职。”
刘明闻言,脸上立刻堆满谄媚的笑容,连连躬身:“下官多谢相公栽培!定当竭尽全力,为相公分忧!”
“很好。”赵匡义满意地点点头,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名单,“这些人,都是本相信得过的。你好生安排,将来少不了你的好处。”
“下官明白,明白!”刘明双手接过名单,如获至宝般退了出去。
接着进来的是推官张远。
赵匡义换了一套说辞:“张推官,本相知道你素来清廉,但有些事,也要懂得变通。城西那几处商铺的税赋,你就多费心关照一下。事成之后,自然会有你的份子。”
张远眼中闪过一丝尤豫,但在赵匡义灼灼的目光下,最终还是低下头:“下官遵命。”
整整一个下午,赵匡义就这样接见了府衙上下所有重要官员。
他对每个人都许以重利,或承诺升迁,或暗示财路。
每一个官员,脸上都堆满了受宠若惊的感激笑容,仿佛肚子真的被赵匡义画出的大饼撑得滚圆,连连躬身道:“下官愿为府尹大人效犬马之劳!”
看着这些官员谄媚的姿态,赵匡义志得意满。
直到夜幕低垂,他才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
回到府邸,妻子符氏早已等侯多时。
她见赵匡义面带红光地回来,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上前:“夫君回来了!今日第一日当值,想必是顺风顺水。”
说着,她亲手将一盏温得恰到好处的香茗奉上,玉手随后轻柔地搭在他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敲打着,姿态温婉体贴。
赵匡义惬意地呷了一口茶,靠在椅背上,享受着妻子的服侍,含糊地“恩”了一声,随即问道:“家中如今能动用的现钱,还有多少?”
符氏心思细腻,闻言略一思索,便答道:“库房里的现钱,约莫还有十五六万贯。另外还有些古玩玉器,若是典当,也能凑出三五万贯。夫君突然问起,可是有急用?”
她虽在问,眼神却小心地观察着赵匡义的神色。
赵匡义点了点头,准备十万贯出来,我另有用处。那些古玩也先备着,以防不时之需。”
若是一般妇人,或许不敢多问。
但符氏不同,她出身不俗,亦有自己的野心和见识。
她手上动作未停,声音却放得更轻,带着试探:“夫君,您这才刚上任,一下子就动用如此巨款去打点关系,是不是太过惹眼了?容易招人非议啊。”
赵匡义对符氏还算信任,加之今日“进展顺利”,心情颇佳,索性便将朝堂上被迫承诺垫付五十万贯军饷,以及借此推行商税改革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
符氏听完,脸色微变,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语气带着明显的担忧:“夫君!这这分明是有人给您设下的圈套啊!”
她比赵匡义更清醒,立刻嗅到了其中不寻常的危险气息。
“五十万贯,这可不是小数目。即便是当朝宰相,一时半会也拿不出这么多现钱。他们这是要逼您走上绝路啊!”
“哼!我岂能不知?”赵匡义一拍桌子,脸上浮现怒气,“这定然是赵普和王溥那两个老匹夫联手搞的鬼!,商铺遍布汴梁,生怕这&039;十税三&039;落到他们头上,便想用这军饷逼我就范,或者干脆让我知难而退!”
他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
然而,符氏的眉头却皱得更紧,她尤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夫君,妾身觉得此事,会不会与东宫有关?”
“赵德秀?”赵匡义闻言,嗤笑一声,果断摇头,“绝无可能!那小子病得都快起不来床了,岂有精力布局?宫中眼线确认无误!再者说,他若真有此心机,又怎会轻易将这汴梁府尹的实权位置让给我?夫人,你多虑了!要不了几日,待我稳住局面,这汴梁城就是我说了算!”
他越说越觉得有理,转而吩咐符氏:“你不必胡思乱想。快去将库房里的现钱,还有那些用不上的古玩玉器、奇珍异宝都清点出来,准备好。若能借此机会,拉拢步军司都指挥使王全斌嘿嘿,那大事成功的把握,可就又增添了几分!”
符氏心中忧虑未减,见丈夫听不进劝,反而将话题引开,只得再次强调:“夫君,妾身总觉得此事蹊跷,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推动。您您千万要小心,莫要被人当枪使了,最后替他人做了嫁衣啊。”
赵匡义本性刚愎自用,此刻正在兴头上,接连被妻子质疑,不由心生不悦,语气也冷了几分:“那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就被人耍了?还是被赵德秀那个毛头小子耍了?他有何本事能耍我?”
符氏见他动怒,心中惴惴,但还是耐着性子分析道:“夫君息怒,妾身只是担忧。妾身之所以怀疑,是因为那赵德秀给人的感觉深不可测,看不透啊。”
她顿了顿,整理思绪,继续道:“夫君您细想,自官家登基以来,赵德秀一直深居简出,不显山不露水。可偏偏官家离京,却放心将监国重任交予他。若他真是平庸无能之辈,以官家的英明,怎会如此?再者,他东宫属官魏仁辅看似在家养老,但谁能保证这不是掩人耳目?”
对于符氏这番抽丝剥茧的分析,赵匡义却是不以为然,他摆了摆手,脸上带着惯有的轻篾:“妇人之见!赵德秀能当上太子,不过是仗着嫡长身份,加之父皇母后偏爱,二哥不得已而为之罢了。论读书习武,他哪一样出类拔萃了?至于监国,哼,不过是挂个名头,具体政务哪一样不是由&039;三相&039;处置?宫中记录得明明白白!你的担心,纯属多馀!”
符氏还想再说,却已看出赵匡义的不耐烦,心中叹息,知道再劝无益。
她默默地为他续上热茶,轻声道:“是妾身多嘴了。只是还望夫君万事小心,朝堂之上,步步惊心。”
赵匡义见她沉默,自觉说服了她,便岔开话题问道:“晚膳可准备好了?”
“已经备好了,都是夫君爱吃的菜。”符氏低声应道。
“放心吧夫人,”赵匡义站起身,拍了拍她的手臂,志得意满地安慰道,“一切尽在为夫掌握之中!传来,你夫君我,必能一步登天,届时,你就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身披龙袍的景象,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光。
当晚,赵匡义便收到了“张掌柜”秘密传来的消息,四十万贯,明日入夜前,必定如数奉上!
这个消息如同给赵匡义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让他彻底放下了对资金问题的最后一丝担忧,信心膨胀到了极点。
然而,他显然高兴得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