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正殿。
赵德秀斜倚在软榻上,侍从早已被他屏退,空旷的大殿内,只剩下他和躬身立在榻前的赵匡义。
“三叔”赵德秀的声音气若游丝,“如今父皇远征在外,南方战事吃紧,孤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身子不争气。这维系朝局、稳定江山社稷的重担,怕是要要多倚仗三叔了。”
他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忙用素白的手帕掩住口唇,肩膀微微颤斗。
赵匡义见状,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立刻堆起十足的躬敬,他向前趋近一步,深深躬身,“殿下言重了!为赵氏江山,为官家与殿下,臣必定竭尽全力,肝脑涂地,绝不负殿下所托!”
他微微抬眼,目光快速扫过赵德秀苍白的面容和那方看似无意间露出点点猩红的手帕,心头不由一跳。
赵德秀似乎缓过一口气,虚弱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他靠在引枕上,闭目喘息片刻,才重新睁开眼。
“有三叔这句话孤心中,稍安。”他语速极慢,仿佛字斟句酌。
“只是”他刻意停顿,“孤将此等重任托付于三叔,亦是无奈之举。朝堂之上,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望三叔稳住大局,亦要提防宵小之辈趁机构衅,坏我大宋根基。”
赵匡义带上了几分悲壮之色,声音也提高了些许:“殿下放心!臣定当夙夜在公,明辨忠奸,绝不让任何奸佞之徒有机可乘!必为官家、为殿下守好这汴京朝堂,稳我大宋江山!”
他拱手过头,姿态做得十足。
“好,好”赵德秀脸上露出“宽慰”之色,微微颔首,随即又轻咳了两声,“都是一家人,私下里,三叔不必如此拘礼生分。”
他话锋随即一转,语气变得异常凝重,“不过,眼下确有一件关乎国本的紧迫之事,非三叔出面不可咳咳”
赵匡义精神一振,知道戏肉来了,“殿下但请吩咐!凡我大宋之事,纵是刀山火海,臣亦万死不辞!”
赵德秀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示意赵匡义再靠近些,声音压得更低,“三叔想必对孤之前提议的商税‘十税三’之策,早有耳闻吧?”
赵匡义眼神微动,点头道:“臣略有耳闻。”
他心中却是一紧,这事在朝野上下争议极大,牵扯利益盘根错节,是个不折不扣的火山口。
“我大宋初立,百废待兴,处处都要用钱啊”赵德秀长叹一声,“农税本就有限,加之需休养生息,不可再加。而商税唉,那些豪商巨贾,往来南北,坐拥金山银海,却于国无甚贡献,赋税近乎于无。孤有心整顿,充盈国库,以资军费,奈何这身子你也看到了,实在是力不从心。此事关乎国运,乃是我大宋强盛的根基所在。思来想去,满朝文武,也唯有三叔你有这般魄力与威望,能担此重任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期盼的眼神看着赵匡义。
赵匡义听罢,心中猛地一沉。
推行商税?
这分明是要他去得罪全天下的富商和他们背后盘根错节的权贵关系网!
他赵匡义虽渴望权力,但也深知此事之难,一个不好,便是身败名裂,为千夫所指!
难道赵德秀是自知命不久矣,故意设下此局,要拉他垫背?
他脸上瞬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迟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找理由推脱。
赵德秀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三叔,此处并无六耳,孤便与你实言了吧。此事,本就是父皇临走前秘密交代的!前些时日,孤写信向父皇禀明身体不适,恐难理事。昨日,父皇的密使便星夜兼程,送回了这封信。”
说着,赵德秀从怀中取出一道紫色绣着龙纹的圣旨,以及一封拆开的信。
赵匡义的心脏砰砰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
他强作镇定,双手略显急促地先接过了那封信。
展开信纸,上面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确是皇兄赵匡胤那亲笔无疑!
信中,赵匡胤嘱咐赵德秀务必好生养病,并明确指示可将赵匡义提拔上来,赋予权柄,用以牵制朝中可能存在的异动势力。
更关键的是,信中提到国库已然告急,前线军饷粮草难以为继,局势危殆,尽快推行商税改革,以解燃眉之急,字里行间甚至透出一丝“便宜行事”的授权。
看完信,赵匡义手心已微微见汗,后背也有些发凉。
这确实是皇兄的笔迹和口吻,而且信中所言前线粮草不继的情况,与他暗中了解到的一些信息也能对上。
“三叔,”赵德秀见他看完信,适时出声,指向那道圣旨,“你你再看看这个。”
赵匡义深吸一口气,捧起那道圣旨,缓缓展开。
“门下:朕承天受命,御有四海。皇弟匡义,公忠体国,才干卓着,为商税改革而劳力,强我大宋之根基,今特晋升其为晋王”
“嘶——!”
赵匡义猛地倒吸一口冷气,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让他瞬间有些眩晕。
晋王!
竟然是晋王!
在五代乃至本朝,“晋王”这个封号有着近乎禁忌的意义!
它几乎是“储君候选”、“准皇帝”的代名词,地位尊崇无比,足以与太子同等!
赵匡胤竟然将这个蕴含着无限可能的封号许给了他?
这是何意?难道
难道皇兄真的因为太子病重,起了别样心思,有意
那至高无上的大位
巨大的冲击和几乎无法抑制的狂喜瞬间淹没了赵匡义,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他强行压下几乎要咧到耳根的嘴角,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让他勉强维持住清醒。
他抬起头,脸上堆砌出极度的徨恐,“殿殿下!此事万万不可!臣臣何德何能,这这于礼不合,恐惹非议啊!臣臣万万不敢受!”
赵德秀看着他欲拒还迎的表演,心中寒意更盛,面上却依旧是那副虚弱的模样,“三叔父皇如此安排,自有其深意。德昭年纪尚幼,性情不堪重任。孤这身子骨你自己也看到了,太医院的院正也唉,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为了大宋江山的稳固,这千斤重担,除了三叔你,还能托付给谁呢?你就不必再推辞了。”
他不给赵匡义任何婉拒的机会,用尽力气般挥了挥手,“三叔,该交代的,孤都已交代于你。商税之事,关乎国运,刻不容缓剩下的事,你就放心大胆地去做好了!一切皆有父皇旨意在先!孤孤实在乏得厉害,要歇息了,你退下吧。”
赵匡义知道,这道圣旨并非立刻生效,前提是他必须将商税改革这件棘手无比的事情推行下去,做出成效。
他将圣旨恋恋不舍地交还给赵德秀,然后深深一躬,“殿下定要保重圣体!臣告退,必不负官家与殿下天恩重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