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仁翼闻言,脸上浮现出一抹极其苦涩的笑容。
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缓慢而郑重地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袍袖,然后撩起前摆,双膝跪地,以额触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这谦卑的言辞,这熟悉的姿态,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钱俶记忆的闸门。
时光倒流至两年前,那时崔仁翼凭借一篇针砭时弊、见解独到的《天下论》名动江南,被他亲自召见。
那时的崔仁翼意气风发,目光如炬,面对君王的垂询,直言不讳:"陛下,恕草民斗胆!之策,看似安稳,实则自缚手脚,绝非长久之计!北地强邻虎视眈眈,南方诸国亦非善类,吴越欲图存强盛,唯有打破桎梏,文武并举,方能"
加之那些年吴越表面上还算安稳,不象中原战火连绵,钱俶虽有励精图治之心,却缺乏大刀阔斧改革的魄力。
最终,他没等崔仁翼将那惊世骇俗的策略全部说完,便以"兹事体大,容后再议"为由,委婉地否定了。
那时的崔仁翼,也是象现在这样,伏倒在地说道:"草民愚钝,无法给君解忧。
然后,黯然退出了大殿。
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钱俶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充满自嘲的苦笑。
钱俶闭上双眼,疲惫地靠向椅背,挥了挥手,声音中充满了倦意:"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让朕一个人静静。
崔仁翼不再多言,再次叩首,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帐。
这一夜,吴越大营的主帐内,烛火通明直至天明。
翌日,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钱俶便召见了杨光美。
没有多馀的寒喧,侍从将一封火漆封好的厚厚回信递到杨光美手中,钱俶适时开口道:"此乃朕给宋主的回信。贵使可以回去了。
杨光美接过那封沉甸甸的信如蒙大赦。
他强作镇定,对着钱俶行了一礼,然后在吴越士兵严密监视的目光中,翻身上马。
一出吴越大营的辕门,与早已在外等侯多时的李烬等十馀骑汇合。
他不敢在脸上表露太多,只能趁着扬鞭打马,背对李烬的瞬间,在内心深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马蹄嘚嘚,一行沿着来路,快马加鞭向着宋军大营的方向疾驰而去。
几日之后,风尘仆仆的杨光美,终于有惊无险地绕开了南唐游骑的巡查,兜兜转转回到了戒备森严的宋军大营。
中军大帐外,杨光美整理了一下仪容,深吸一口气,朗声通报后,大步踏入帐内。
端坐在铺着完整虎皮帅位上的赵匡胤,并未命人去接那封信。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杨光美身上,平静无波。
杨光美心中猛地一咯噔,一股不祥的预感悄然升起。
他连忙将头埋得更低,语气无比恭顺甚至带着一丝徨恐回道:"官家明鉴!末将不敢!能为官家效命,是末将的福分,岂敢有半分怨言!
赵匡胤不再说话,帐中侍卫走到杨光美面前,取走了那封信。
他并没有立刻拆看,将信随手放在一旁,双手按在案面上,身体微微前倾。
最后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
他的辩解声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赵匡胤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身后的帐帘被猛地掀开,李烬动作迅捷,根本没给杨光美任何反应的机会,便将他死死地按倒在地,冰冷的刀锋瞬间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他完全不明白,为何自己千辛万苦完成任务归来,等待他的不是封赏,而是这般突如其来的雷霆手段!
赵匡胤面沉如水,眼神冰冷地看着在地上挣扎的杨光美,随手从帅案上拿起一份密封的奏疏,狠狠地砸在了杨光美的眼前!
赵匡胤这番话,令杨光美整个人瞬间僵住,连挣扎都忘记了,大脑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