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立政殿内。
贺氏微微蹙起的眉宇间,却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疑虑。
当听到动手的是自己那个看似憨厚的侄子贺令图时,她几乎是瞬间就笃定,这件事背后,定然有自己那个“好儿子”赵德秀的影子。
她轻轻挥了挥手,“去,请太子过来一趟,就说吾有事问他。”
“是,圣人。”女官躬身领命,悄步退了出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赵德秀便来到了立政殿。
他步履从容,脸上带温和笑容,仿佛对母亲的召见早有预料。
“孩儿见过娘亲,这么晚了,娘亲唤孩儿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赵德秀乖巧地行礼,目光快速扫过母亲的神色。
贺氏抬起眼,“其他人都退下。”
“是。”殿内侍候的宫女、太监们齐声应道,低着头鱼贯而出。
“秀儿,”贺氏的声音依旧平和,“今日街头,王继勋被打成重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德秀早有准备。
闻言,他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份奏报,双手呈给贺氏,“娘亲明鉴。此事确有内情,非是表弟无故寻衅。具体缘由,都写在这份密奏之中,请娘亲过目。”
贺氏看着儿子递来的奏报,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但还是接了过来,缓缓展开。
随着阅读的行数增加,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
“混帐!这这简直是禽兽不如!畜生行径!” 贺氏猛地将密奏拍在身旁的矮几上。
她素来端庄持重,极少如此失态,可见密奏上的内容给她带来了多大的冲击。
她强忍着翻涌的怒气,继续往下看,越看脸色越是铁青,看到最后,拿着密奏的手甚至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斗起来,显然已是怒极。
“秀儿!” 贺氏猛地抬起头,“这上面所记载的王继勋在他府中私设刑堂,虐杀仆役、甚至掳掠良家以人为‘牲’,烹食这些令人发指的罪行,可都属实?!”
她不敢相信,在这煌煌汴京城,在天子脚下,竟有人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突破人伦底线的事情!
赵德秀迎上母亲的目光,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娘亲,根据初步查证,不说前朝旧事,仅我大宋立国这不到一年间,明确死于王继勋虐杀之下,有名有姓、能查到根底的,已有二十二人之多!这还不包括那些被他掳去后不知所踪、无从查起的无辜之人!”
贺氏听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冒出,让她遍体生凉。
她再次看向那份被扔在矮几上的密奏,“王饶老将军一生戎马,也算是一代名将,为人刚正,怎怎会生出如此抿灭人性、猪狗不如的畜生来!”
“秀儿,这种祸害,留着便是对不起天地良心,对不起那些枉死的冤魂!”
赵德秀闻言,表面上还是故意流露出几分迟疑,“娘亲深明大义,只是那王贵妃那里毕竟是她唯一的亲弟弟,若是她前来哭诉求情”
“她敢!” 贺氏闻言,凤目一瞪,“她若识趣,就该紧闭宫门,为她弟弟所做的孽障谶悔祈福!一个贵妃的弟弟,就敢在外面妄称‘国舅’,是谁给他的胆子?她若真敢来求情,吾倒要问问她,可知她弟弟做的这些‘好事’?!可知这‘国舅’二字,她王家承不承受得起!”
赵德秀心中大定,“有娘亲这句话,孩儿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贺氏挥了挥手,语气缓和下来:“行了,事情吾已知晓。天色不早了,你也忙了一天,早点回去歇息吧。”
“是,娘亲也早些安歇,孩儿告退。” 赵德秀躬敬地行了一礼,转身退出了立政殿。
有了母亲这位后宫之主的明确支持,他处理起王继勋来,就更加名正言顺,少了许多后顾之忧。
淑娴殿内。
王贵妃半靠在锦缎床榻上,脸色苍白,眼圈红肿,一副脆弱模样。
一名宫女正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漆黑的汤药,用小银匙一点点地喂到她嘴边。
就在这时,一名太监低着头,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来到榻前,压低声音禀报道:“娘娘,奴婢奴婢打听到消息了。”
王贵妃闻言,猛地精神一振,一把推开宫女递来的汤匙,挣扎着坐直身体,急切地抓住太监的衣袖,连声问道:“快说!到底是谁?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你快说啊!”
那太监被王贵妃抓得生疼,却不敢挣脱,只是将头垂得更低,声音艰涩地回道:“回回娘娘的话是是贺府的大公子,贺贺令图动的手。”
“贺令图?” 王贵妃先是一愣,觉得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随即,“贺府”二字让她瞬间清醒,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是是圣人娘家的那个贺家?贺怀浦的儿子?!”
太监硬着头皮回道:“正是贺令图乃是圣人的亲侄儿。今日之事,据街面上的目击者说,是王王公子与贺公子在街上因道路拥挤发生了些许口角,王公子可能言语间有些有些激动,然后然后贺公子便动了手。”
“贺家圣人的侄子” 王贵妃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抓住太监衣袖的手无力地滑落。
她整个人瘫软在床头,双眼空洞无神地望着华丽的帐顶,嘴里发出绝望的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贺家继勋啊继勋!你这个没脑子的蠢货!你在外面你怎么敢怎么敢妄称‘国舅’啊!你这是要把我们王家往死路上逼啊!完了这下全完了”
“国舅”这个称呼可不是她王家能承受的,尤其是在官家不在京城的时期,这简直是授人以柄!
那太监继续补充道:“还有娘娘,奴婢还打听到,太子殿下似乎也关注了此事已经给巡检司下了严令,没有他的手谕,任何人都不能探视王公子”
“太太子?!” 王贵妃猛地睁大眼睛,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收缩。
没有太子介入,或许还能解释为年轻气盛的勋贵子弟冲突。
可太子一旦介入,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咚——”的一声闷响,她再次承受不住这接连的打击,身子一歪,直接昏死在了床榻之上,不省人事。
“娘娘!娘娘!” 淑娴殿内再次乱成一团,宫女太监们惊慌失措地围了上来,掐人中的掐人中,喊御医的喊御医,一片鸡飞狗跳。
几乎在同一时间,贺府之内,也上演着一场“全武行”。
贺怀浦一改平日温文尔雅的书生形象,气得吹胡子瞪眼,手里拎着一根不知从哪找来木棍,在花园里追着贺令图满院子跑。
“小兔崽子!反了你了!第一天去太子身边当值,屁股还没坐热,你就敢给老子在外面当街行凶,殴打殴打王贵妃的弟弟!你是嫌你爹我命长,还是觉得我们贺家这‘第一外戚’的名头太稳当了?!你想气死老夫么!”
贺怀浦一边追一边骂,虽然年纪不小,但武将世家的底子还在,跑起来竟也不慢。
贺令图抱头鼠窜,胖乎乎的身体此刻显得格外灵活,一边躲闪一边委屈地大叫:“爹!爹啊!您听我解释!我有苦衷的!哎呀!别打!疼!”
他有口难言,不敢把他秀哥儿赵德秀给卖了。
这就是一起普通的勋贵子弟争强斗狠,可若是牵扯出太子指使,那性质就截然不同,很可能给赵德秀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点“江湖”义气,他贺令图还是讲的。
“混帐东西!你打谁不好,你去打王贵” 贺怀浦追得上气不接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