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独自留在略显空旷的屋内。夕阳的余晖透过屋门缝隙，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光影。连日来的军政操劳、战场谋划、捷报欣喜种种情绪交织，此刻尘埃暂定，反而生出一丝难得的宁静，以及一丝更深处、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走到案几边，拿起一份关于青州送来的新式农具推广情况的简报，试图让思绪沉入具体事务，眼角余光却瞥见帐帘处一道身影悄然出现，并未通报。
是孙尚香。
她已经褪去了白日里的戎装，换上了一身鹅黄色的常服，头发也简单挽起，少了几分战场上的英气，多了几分属于她这个年纪女子的清丽。她手里端着一个木质托盘，上面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羹汤。
“使君。”她轻唤一声，走进屋内，将托盘放在案几上，“见你晚膳用得少，庖厨熬了些安神补气的羹汤，趁热喝了吧。”语气自然，仿佛做过许多次。
刘备微微一怔，看着她被汤气氤氲得有些朦胧的侧脸，心头泛起一丝暖意。“有劳了。”他接过汤碗，入手温热。
孙尚香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到悬挂的巨鹿地图前，默默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明日便要进军巨鹿了此行，可有凶险？”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刘备喝了一口汤，鲜香暖胃。“用兵之事，岂能无险？然高干新败胆丧，巨鹿人心离散，我军挟连胜之威，以有备攻无备，胜算当在七八成以上。”他放下碗，看着孙尚香，“你可是有所担忧？”
孙尚香转过身，摇了摇头，眼中却有一丝倔强：“我才不担心。只是”她抿了抿嘴，“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自己也要当心。”这话说得有些别扭，显然不太习惯如此直白地表达关心。
刘备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那丝暖意更浓。他忽然想起一事，走到内屋，从一个随身携带的紫檀木匣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把匕首。匕鞘以黑鲨鱼皮包裹，镶嵌着几颗暗红色的宝石，造型古朴简洁，却自有一股凛然之气。刘备将匕首递到孙尚香面前。
“此乃神工营能工巧匠，用新法反复锻打、淬炼百炼精钢所制，锋刃极薄，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刘备解释道，“匕身刻有细密防滑纹，柄部缠以金丝，既合手，又不易脱。你常伴军旅，虽有无当营护卫，然世事难料，随身携此利器，或可防身。”
孙尚香眼睛一亮。她自幼习武，对神兵利刃有着天然的喜爱。接过匕首，入手微沉，质感极佳。她轻轻拔出匕身，只听一声极其清越的微鸣，一道冰冷的寒光映入眼帘。匕身呈现出一种流水般的纹理，靠近刃口处几乎透明。她随手从案几上取过一支废弃的竹简，用匕首轻轻一划，竹简应声而断，切口平滑如镜。又取过一枚铜钱，置于案角，匕首挥下，铜钱悄无声息地分为两半。
“好刀！”孙尚香由衷赞道，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冰凉的匕身，脸上绽开欣喜的笑容，“谢谢使君。”这份礼物，既实用，又合她心意，比任何珠宝首饰都更得她喜欢。
见她欢喜，刘备也笑了。他沉吟片刻，又道：“利器虽好，终是外物。战场之上，或狭路遭遇，贴身缠斗，招式往往不及施展。我曾习得一些近身搏杀、借力卸力、以巧破拙的小技巧，或可称之为‘仿身术’。虽非堂堂正正之战法，然于险境之中，或可出奇制胜，保全自身。你若有兴趣，我可教你几手。”
孙尚香正沉浸在对匕首的喜爱中，闻言立刻抬头，眼中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光彩：“真的？我要学！”她早就对刘备那深不可测的身手充满好奇，能得他亲自指点，自然是求之不得。
“好。”刘备点头，看了看帐内空间，“此处尚可施展。你且看仔细。”
他先演练了几个最基本的动作：如何利用对方冲力顺势牵引使其失衡；如何在被擒拿时快速反关节脱身；如何用最小的动作格挡或偏转致命攻击；以及几个针对人体脆弱部位的快速打击点。
孙尚香看得目不转睛，她本身武艺根基扎实，理解起来很快。待刘备演示完毕，她便迫不及待地要尝试。
“我先教你如何化解正面直扑。”刘备站定，示意孙尚香攻来，“莫用全力，感受力道变化。”
孙尚香依言，踏步上前，右手成拳，模拟攻击。刘备待她拳锋将至未至之际，身体微微一侧，左手迅捷无比地搭上她的手腕，不是硬格，而是顺着她前冲的力道向外一带，同时脚下轻轻一绊。
“呀！”孙尚香只觉得一股自己发出的力道被巧妙地引导、放大，脚下不稳，惊呼一声便要向前扑倒。刘备早已收回力道，右手在她腰间轻轻一托，帮她稳住身形。
“感受到了吗？不是对抗，是引导和借用。”刘备松开手，解释道。
“有点意思。”孙尚香站稳，回味着刚才那奇妙的失衡感，兴趣更浓，“再来！”
接下来，刘备开始手把手地纠正她的动作细节。
“手腕角度再低三分，发力更顺。”
“脚步不要太死，随时准备移动，重心要稳。”
“腰要放松，但核心要绷住，转腰发力。”
“对，就是这样，手随腰走”
“臀部嗯，这里，重心转换的关键，要活。”
“背要挺直，但不是僵硬，肩放松。”
“头颈随势而动，眼观六路”
他的指导非常细致，从宏观的发力原理到微观的身体姿态，一一涉及。由于是贴身短打的技巧，教学过程中，两人的身体难免时有接触。起初，刘备的手只是规规矩矩地指点着她手腕、小臂、手肘的位置，或者轻拍她的肩膀、后背示意发力点。孙尚香全神贯注于学习，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只觉得刘备教得认真，自己获益匪浅。
然而，随着教学的深入，一些动作需要更细微的调整。当孙尚香练习一个侧身滑步结合手臂格挡的动作时，因转身角度不够，臀部的位置有些别扭。
“这里，”刘备很自然地伸出手，手掌贴在她后腰偏下的位置，轻轻向前推了推，帮助她调整骨盆的角度，“胯要转过来，重心才能跟上。”
手掌传来的温热触感，隔着不算太厚的衣料，清晰地印在肌肤上。孙尚香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脸上有些发热。这接触似乎过于亲密了。但她看刘备神色如常，目光专注，似乎全心在纠正动作，便也不好说什么，只当是教学必要，按照他的指引调整了姿势。
紧接着，练习一个模拟被从后勒颈的反制动作时，孙尚香手臂回环的幅度不够。
“胳膊肘再抬高些，贴近耳侧。”刘备说着，一只手托起她的上臂，另一只手则扶住她的肩头，帮她调整角度。他的胸膛几乎贴着她的后背，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
孙尚香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几分，耳根有些发烫。她微微侧头，想避开那气息，却见刘备的目光正落在她脖颈与肩膀的线条上，依旧专注，但那眼神深处，似乎多了一点她看不懂的东西。
“腿，分开些，站稳。”刘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的手顺着她的手臂滑下，轻轻拍了拍她的大腿外侧。
孙尚香咬了咬下唇，心中那点异样感越来越强。她开始怀疑，刘备是不是故意的？
当接下来练习一个近身膝撞的防御与反击动作时，需要紧密的肢体交缠来模拟情境。刘备示范时，一手虚扣孙尚香的手腕，另一手则模拟控制她的肩颈，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然后他讲解如何脱身反击，手臂不可避免地会划过她的胸前、腰侧等敏感部位。
一次，两次孙尚香的脸越来越红，呼吸也有些不稳。她终于忍不住，在刘备又一次“纠正”她腰部发力，手掌“无意”间滑过她肋下靠近胸部边缘时，猛地向后撤开一步，脱离了教学距离。
她抬起头，脸颊绯红，眼神里带着羞恼，瞪向刘备：“你你能不能好好教！”声音因为情绪激动而有些发颤。
刘备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丝无辜的表情，甚至还带着点戏谑的笑意：“我一直都在好好教啊。这些动作细微之处，不亲手纠正，光靠说，如何能领会精髓？”他摊了摊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战场搏杀，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我这是对你负责。”
“你！”孙尚香气结，看他那副模样，分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可偏偏他说的好像又有点道理，自己刚才确实学到了不少精妙之处。但那种被吃豆腐的感觉如此清晰，让她又羞又气。
“哼！”她别过脸，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心情。想到他送的精美匕首，想到他平日的为人，又觉得他或许真的只是教学投入？可那些触碰也太频繁、太暧昧了些！
“还学不学？”刘备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
孙尚香咬了咬牙，赌气似的转回头：“学！当然学！你你注意点！”她重新摆好姿势，却暗中提高了十二分的警惕。
刘备眼中笑意更深，倒也没再做出过于明显的越界举动，只是接下来的指导，依旧细致入微。孙尚香天资聪颖，武学悟性极高，在羞恼与专注交织的复杂心绪下，反而将那些技巧要领掌握得更快。她身形矫健，动作逐渐流畅，在刘备的引导下，竟将几招仿身术使得有模有样，攻防转换间，颇有些灵动莫测的味道。
烛光下，她因为运动而微微出汗，脸颊带着健康的红晕，几缕发丝贴在光洁的额角，眼神专注而明亮，偶尔因为领悟了一个巧妙变化而闪过一丝雀跃。那不同于平日飒爽的、带着些许娇憨与执拗的模样，落在刘备眼中，竟有种别样的生动与诱人。
看着她又一个漂亮的侧身闪避接肘击动作完成，刘备心中又是一动。在她收势未稳、气息微喘的瞬间，他忽然上前一步，左手作势欲拍她肩膀，右手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极其轻佻地在她挺翘的臀部轻轻拍了一下，同时另一只手不经意地拂过她胸前衣襟。
“这招移花接木使得不错，就是收势这里”他一本正经地开口点评，仿佛刚才那两下只是随意的动作。
“刘玄德！！！”孙尚香如遭电击，整个人瞬间炸毛！脸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眼中羞怒之火熊熊燃烧！这次她百分之百确定，这坏家伙就是故意的！什么教学，分明是借机占便宜！
她学得也差不多了，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哪里还忍得住？几乎是想也不想，趁着刘备靠得近，右脚闪电般抬起，用上了刚学的一点巧劲，不算太重但足够突然，朝着刘备的小腿胫骨踢去！
“哎哟！”刘备猝不及防，虽下意识肌肉绷紧卸去部分力道，还是被踢了个正着，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弯下腰去。
孙尚香一击得手，看着他龇牙咧嘴的样子，心中的羞恼顿时化作了报复的快意和一丝慌乱。她不敢停留，生怕刘备“报复”，像只受惊的兔子，转身就朝屋外跑去，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声音和一句：“让你使坏！活该！”
话音未落，人已掀开屋帘，消失在外面的夜色中。
刘备揉着生疼的小腿，直起身，望着犹自晃动的屋帘，脸上哪还有半分痛楚，只剩下哭笑不得和一丝意犹未尽的回味。屋内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和方才那生动鲜活的气息。
“这丫头下手还真不轻。”他低声自语，摇了摇头，走到案几边，将那碗已经微凉的羹汤慢慢喝完。屋外的夜晚安静而有序，唯有远处偶尔传来巡夜士卒的脚步声和刁斗之声。
明日便要进军巨鹿，又是一场硬仗。但此刻，他心中却因刚才那短暂而微妙的插曲，泛起一层奇异的涟漪，驱散了连日积攒的疲惫与紧绷。他将那把空碗轻轻放下，目光再次投向巨鹿的地图，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