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伊丽莎白终究是没忍住,笑出了声,但立刻在安妮姨妈略带警告的一瞥下捂住了嘴,肩膀却还在微微耸动。
连一旁严阵以待显得十分严肃的特纳,嘴角也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显然对这个理由感到无比荒谬。
这个小插曲似乎冲淡了会议开始前的那份凝重,但也让众人意识到,杰克船长这个老滑头,
在看见大势已定的情况下,已经提前进入了“度假模式”,或者说,他以自己独特的方式,表达了对最终阶段计划的完全信任。
李维摇了摇头,将关于企鹅的疑问暂时抛诸脑后,神情重新变得专注而锐利。
他走到那张巨大的欧洲地图前,地图上,许多主要城市和重要港口都被用醒目的红色墨水标记了出来,如同瘟疫蔓延的轨迹,清淅地展示了郁金香狂潮的覆盖范围。
“诸位,”李维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如大家所见,我们的‘郁金香计划’在欧洲大陆已经持续发酵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他的手指划过地图,
“从尼德兰的阿姆斯特丹,到法兰西的巴黎,神圣罗马帝国的法兰克福、科隆,西班牙的马德里,乃至意大利的威尼斯、热那亚……几乎所有重要的金融中心和贵族聚集地,都已被这股风潮深度渗透。”
随着李维的话语众人看到那基本上被染红了的欧洲,内心都是升起一股自豪感——他们将完成一个壮举,戏耍整个欧洲。
不管是老牌强国,还是新兴强国,都只不过是他们的愚弄对象。
“市场的情绪已经被烘托到了极致。
价格,尤其是那些被我们重点炒作的名贵品种价格,已经攀升到了一个完全脱离现实、仅靠狂热和信仰支撑的荒谬高度。
普通的市民抵押了房产,小贵族变卖了祖产,大商人调动了巨额流动资金,甚至连一些国家的国库储备,都或多或少地被卷了进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安妮夫人和特纳,
“泡沫已经膨胀到了极限,阳光下的彩影虽然绚烂,但也是最脆弱的时候。”
伊丽莎白听着这些冷静的分析,看着地图上那一片刺目的红色,之前觉得有趣的心情渐渐沉了下去。
她开始真正意识到,这场她一度以为是“高级商业游戏”的计划,背后牵扯的是多么庞大的财富和无数家庭的命运。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所以,”李维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最终审判的槌音,“我认为,是时候了。”
他指向地图。
“收网的时刻,到了。”
书房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壁炉火焰的噼啪声和窗外呼啸而过的秋风声。
安妮夫人的呼吸微微急促了一些,他们都明白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是收获难以计数的财富,
更意味着主动刺破这个巨大的泡沫,引发的连锁反应将是毁灭性的,无数人将在一夜之间倾家荡产。
“具体的操作方案是,”李维没有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继续以清淅的逻辑阐述,“我们将从三个层面同步进行。”
“第一,我们隐藏在各国代理人之手的、最大批量的‘稀有’球茎,将在一周内,选择几个最关键的市场,同时、并且是悄无声息地大量抛售。
初始价格会略低于市场价,以吸引那些最后的、最贪婪的接盘者,形成一种‘抄底’的假象。”
“第二,在我们开始抛售的同时,我们控制的舆论渠道,将开始释放一系列经过精心设计的‘利空’消息。
比如,某个着名植物学家‘意外发现’某种名贵郁金香其实极易繁殖,
或者某个运输船队‘不幸’遭遇风暴,损失了大批现货,这些消息会象瘟疫一样,迅速瓦解市场本就脆弱的信心。”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李维的目光看向特纳,“我们需要银行系统配合。
在市场开始出现恐慌性抛售苗头时,立刻收紧对郁金香交易的信贷,拒绝接受任何以郁金香球茎或未来合约作为抵押品的贷款申请。
抽掉最后支撑市场的资金杠杆。”
特纳沉吟片刻,缓缓点头:“资金回流和资产转移的信道,家族已经安排好了,凭借这张存折今天就可以直接到国库里提出属于我们的那份收益,以黄金的形式。
银行方面,我会亲自去协调,时机把握是关键。”
李维点点头,最后看向安妮夫人:“夫人,温莎家族前期投入的资金,以及后续通过您影响力募集的部分,将是第一批安全撤离的。
按照预期,回报率将达到百分之……”他说了一个数字,让即使早有心理准备的安妮夫人也瞳孔骤缩。
“至于后续从欧洲大陆收割的财富,”李维的声音带着一丝冷酷,“将按照我们事先约定的比例进行分配。
这笔财富,足以让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以及我们所代表的势力,在未来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内,都屹立于这个世界权力的顶峰。”
“对了,安妮夫人,你可以提前三天提醒国王陛下,注意陷阱,并且提前一天告知那些参与的贵族。”李维笑着说道。
安妮夫人皱眉,这样子不会让某些人提前抛售吗?
她不解的询问,而李维却是露出了真诚的笑容:“夫人,我们的提醒是友善的,但是在他们看来却不是这样的。
所以只会有两种可能,极少部分人听劝事后感激温莎家族,大部分人嗤之以鼻,随后投入更多失去更多,失去一切的他们则更不敢埋怨提醒的人。”
安妮夫人沉默了很久,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地图上那片像征着灾难与财富的红色,最终,她缓缓抬起头,看向李维,眼中只剩下属于政治家和家族掌舵人的决绝。
“那就……开始吧。”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如同吹响了总攻的号角。一场席卷欧洲的财富风暴,即将以最惨烈的方式,迎来它的终局。
李维精心策划的收网行动,如同精准的外科手术,在欧罗巴大陆的金融肌体上悄然展开。
得益于安妮夫人提前在国王陛下耳边吹过的“枕边风”——那被包装成“前瞻性风险预警”的精心说辞——不列颠王室及其直接控制的资产,
得以在风暴降临前悄然收缩战线,不仅保全了大部分本金,甚至还在市场最后的疯狂中,通过小规模的、难以追踪的抛售,赚取了相当可观的利润。
然而,对于那些沉浸在财富美梦中的大多数贵族而言,温莎家族此前通过各种渠道释放的、看似“善意”的提醒,却如同耳旁风。
他们或是沉浸在纸面财富飞速增长的狂喜中,或是被李维等人刻意营造的“盛宴尚未到达高潮”的假象所迷惑,对潜在的危机嗤之以鼻。
只有极少数与温莎家族利益捆绑极深,或是对安妮夫人判断力有着近乎盲目信任的家族,才怀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跟随温莎的脚步,逐步减少了持仓。
更多的家族,尤其是与温莎存在竞争或历史龃龉的派系,则对温莎的“保守”和“危言耸听”报以嘲讽。
在他们看来,当郁金香的狂热如同瘟疫般席卷整个欧洲,价格屡创新高,
无数人一夜暴富的神话仍在不断上演时,温莎家族却选择退缩,这分明是“女性掌权者缺乏魄力和远见”的明证!
五大家族中斯图亚特一系的沃尔沃侯爵,便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在一次名流云集的宴会上,几杯美酒下肚,听着周围人对郁金香价格的啧啧称奇,这位以傲慢和投机闻名的侯爵,带着几分醉意和十足的轻篾,高声谈论道:
“要我说,某些靠着裙带关系爬上高位的家族,终究是缺乏真正的胆识和眼光!
就象那些只会依附男人的女流,哪有什么长远的格局!
看到一点风浪就吓得缩回港口,如何能领略大海尽头无尽的宝藏?
真正的贵族,当有驾驭风浪、火中取栗的勇气!”
他的话引来了不少迎合的笑声和奉承。
一些原本还有些尤豫的贵族,在被这种“勇气论”激励和被群体氛围裹挟下,竟在随后几天,变卖了更多祖产或是加大了借贷,将更多的资金投入那看似永不落幕的郁金香盛宴中。
沃尔沃侯爵的这番狂言,很快便通过贵族圈层隐秘的交际网络,一字不落地传回了温莎宅邸。
书房内,安妮夫人听完管家的低声汇报,脸上那惯常的、用于维系贵族体面的微笑瞬间凝固。
她没有立刻发作,只是优雅地挥了挥手,让管家退下。
当书房门轻轻合上,只剩下她、伊丽莎白以及恰好在场的李维时,她猛地抓起手边一个不久前才重金购入、釉色温润品相极佳的东方青花瓷瓶,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啪——!”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瓷片四溅。
“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如此诋毁!”安妮夫人胸口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沃尔沃侯爵的话,精准地刺中了她作为女性掌权者最敏感和愤怒的神经。
伊丽莎白被吓了一跳,随即连忙上前,轻抚安妮夫人的后背安抚道:“别生气,姨妈。为了这种蠢货气坏身子不值得!
过两天,等那个什么狗屁侯爵变成身无分文的乞丐之后,您尽可以站在阳台上,看着他衣衫褴缕地从街上走过,再尽情地嘲笑他今天的无知和狂妄!”
李维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地上的碎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碎裂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他只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夫人,愤怒会影响判断。
胜利者不需要为失败者的狂吠而动怒,我们只需确保,他们吠叫的机会,不会太多。”
安妮夫人深吸了几口气,伊丽莎白的安慰和李维的冷静让她迅速找回了理智。
她看着地上的碎片,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你说得对,李维先生。是我失态了。”
她整理了一下裙摆,恢复了往常的雍容,“很快,他就会为他今天的话付出代价。”
风暴的降临,往往始于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缝。
又过了一段时间,计划设置的收网日终于到来。
欧洲各大交易中心,如同往常一样在清晨开启。
一位靠着家族信誉刚刚从银行获得一大笔贷款的青年贵族,怀揣着对财富的炽热渴望,兴冲冲地跑到伦敦的郁金香交易行,准备再次大举购入他看好的几个“明星”品种。
然而,踏入交易大厅,一种异样的感觉便攫住了他。
往日里人头攒动、喧嚣鼎沸的大厅,似乎比前几天冷清了一些。
更重要的是,那些挂着主要交易品种牌价的窗口,竟然有好几个没有准时亮起今日的初始报价。
一丝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他的心头。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走向一个仍在营业的柜台,询问价格。
得到的答复是,部分品种虽然仍在交易,但涨幅极其微弱,远低于前几日动辄百分之几十的疯狂。
这时,他猛然想起了许久之前,在沙龙间流传的、关于温莎夫人提醒国王陛下注意郁金香风险的模糊传言。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他不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投机客,更多是跟风者。此刻,求生的本能压过了贪婪。
他一咬牙,对着柜员几乎是吼了出来:“抛掉!把我手里所有的郁金香票据,全部抛掉!立刻!马上!”
完成操作后,他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极度的焦躁和后悔之中。
他不停地在大厅里踱步,时而埋怨自己太过胆小,不该听信那些虚无缥缈的“谣言”,说不定明天价格就会再次飙升,自己这下要少赚很多钱了。
然而,市场的走向无情地击碎了他的侥幸。
本就涨势疲软的价格,在中午时分彻底停滞,然后,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开始掉头向下。
起初是缓慢的,随即速度越来越快!
“跌了!价格跌了!”不知是谁第一个惊恐地喊了出来。
仿佛一滴冷水滴入了滚烫的油锅,恐慌瞬间炸开!
原本还在观望、尤豫的人们如梦初醒,疯狂地涌向交易窗口,声嘶力竭地喊着同一个词:“抛售!抛售!”
“我卖!按现价!不,再低一点也行!”
“快!快帮我卖掉!”
交易行内顿时鸡飞狗跳,秩序荡然无存。
人们推搡着,叫骂着,哭喊着,脸上写满了恐惧和绝望。
那张曾经代表财富与地位的郁金香票据,此刻却象是一张张催命符。
泡沫,终究还是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