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门关上,铃铛的馀音还在有些沉重的空气中震荡。
黄永盛努力想要挺直他的腰板,可在两个后辈面前发生了刚才那种事,他的脊梁骨就象是一下子被折断了似的,勉强支撑着。
他脸上堆起一副强撑的笑容,接过了杰西递过来的伴手礼。
“坐,快坐,今天学校那边怎么样?”他试图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转身快步走向后厨,“正好有一炉苹果卷烤好了,我去给你们拿!”
杰西没有追问,拉着黄依依在一张小桌旁坐下,目光扫过略显陈旧的菜单,语气自然地开口:
“那人是谁?听你们的意思不是生面孔?”
“附近游手好闲的混混,可恶的很。”黄依依的眼睛有些发红,拳头死死攥紧,“以前的时候还是每个月收一次保护费,但最近越来越嚣张了,三天两头的就会来一次,本来我家赚的就不多……”
黄永盛端着刚出炉、金黄酥脆还冒着热气的苹果卷走出来,听到两人的谈话,赶紧将盘子放在两人面前的桌子上,打断了他们。
“来,尝尝这个,刚烤好的苹果卷。”他摆明了是不打算让两人掺和到这里面来,“就是正常的生意往来,你别听依依瞎说。”
杰西拿起一块苹果卷,扑鼻的香气瞬间从中迸发,识趣地不再在这件事上深入。
可他能按捺住,黄依依显然无法接受,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
“爹!这根本就不是正常的商业往来!他们就是勒索!是收保护费!我们不能一直就这么忍下去!”
黄永盛象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甩开脑袋,脸上血色尽失,声音带上了些愠怒:
“依依!别乱说!”
他局促地瞥了一眼旁边满脸无辜的杰西,压低声音,
“就是一点小麻烦,破财消灾,给了钱就没事了……”
“怎么会没事?!”黄依依的声音非但没有变小,反而是更加高昂了一些,“他们一次比一次要得多,一次比一次嚣张!咱家辛苦赚的钱,凭什么白白给他们!”
她说着,转而看向杰西,象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一把握住杰西的手,
“杰西哥,尹叔叔不是在禁酒局吗?肯定认识警署的人对不对?能不能……能不能拜托尹叔叔帮忙走动一下,哪怕只是敲打一下那些混混……”
“胡闹!”
一声怒喝,仿佛是倾注了黄永盛所有的情绪,在逼仄的面包房内猛地荡开,让黄依依的声音戛然而止。
黄永盛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跟以往那个和蔼的邻家叔叔的样子判若两人。
可随即,他的身板却突然垮了下来,一把将黄依依拉到身边,目光恳求般地看向杰西,仿佛生怕杰西真的答应似的。
“杰西啊,你千万别听依依瞎说!真的没事儿,不能报警,更不能麻烦你舅舅!”
他急促地喘息着,额角渗出汗珠,
“你们不懂……这些混混虽然不成气候,但他们……能在帮派林立的这一带生存,就是因为他们听话、殷勤。”
杰西听着黄永盛的叙述,慢慢从中窥得了一点信息。
这些人隶属于一家名叫‘闪电帮’的青年帮派,势力范围很小,跟剃刀党差不太多,几乎只有一条街区。
可他们掌握的街区的位置非常特殊,恰好卡在莫雷蒂家族与阿卡多家族之间的‘中间带’。
闪电帮很会左右逢源,将收来的保护费上缴给了两大家族,得以扮演着一个跑腿的‘野狗’的身份,在这里生存苟活。
偶尔给阿卡多家族跑跑腿,有时又能从莫雷蒂家族的指缝里捡点活干。
“我们报警,就算暂时赶走了这几条‘野狗’,转头就可能得罪了后面哪头‘狮子’!到时候,来的就不是要钱,而是……而是直接要命了!”
黄永盛见过附近开洗衣房的那个男人被闪电帮打的头破血流连一声都不敢吭。
“我不能连累你们家,不能给你们惹上这种甩不掉的麻烦啊!”
黄永盛这番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个被长期压迫、深知规则残酷的小人物最绝望的清醒。
他宁愿让自己一辈子的血汗钱都被白白剥削走,也绝不愿将灾祸引向家人和朋友。
黄依依的手腕被父亲掐的生疼,看着他这从未有过的激烈反应,黄依依有些被吓住了,泪水在眼框里打转,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明白了父亲的苦衷,可那巨大的委屈和不甘却让她无法接受,止不住地颤斗。
杰西坐在一旁,手里的苹果卷连一口都还没有咬下。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插话,安静地听着黄永盛近乎崩溃的低吼,将闪电帮的名字牢牢刻在了心里。
直到店内陷入沉重的死寂,只剩黄永盛粗重的喘息声和黄依依细碎的啜泣时,杰西才缓缓抬起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黄永盛紧绷的手臂。
“黄叔叔,我……明白了。”他偏开脑袋,避开了黄依依求助的目光,转向面前的餐盘,“苹果卷……再不吃就要凉了。”
他没有安慰,也没有承诺,甚至不敢流露出任何一丝多馀的同情。
黄永盛象是被彻底抽干了力气,这才注意到自己还死死地掐住黄依依的手,赶忙松开,跟跄着背过身子。
杰西默默拿起一块,送入口中。
酥皮在齿间碎裂,香甜的苹果肉桂馅料在舌尖化开。
黄依依没有说谎,他们黄家的手艺,的确是出神入化,调和的恰到好处的口味,完美无瑕,是倾注了心血的手艺。
但他尝不出任何滋味,这精致的点心此刻就象是一个残酷的讽刺,清淅地告诉他那些光鲜的美好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原本轻松的下午茶氛围早就已经不见了,两人在沉默中吃了几块,便离开了面包房,重新坐回车里。
杰西瞄了一眼身旁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黄依依,发动了车子,迅速将她送回到了家里。
有些事情自己舅舅不便出手,公家的人没法做,自己却能做。
他需要等待一个时机,一个能象剃刀党那样直接让他一网打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