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撤离
听了噶尔钦陵的话,原本还在休整的吐蕃士兵瞬间翻身上马,握着刀盾的手青筋暴起,眼神里满是嗜血的凶光。
他们盯着萨库城的城墙与上面的士卒,像是盯着猎物的饿狼。
“冲!!”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前排的重装步兵扛着铁盾往前冲,步伐急促却阵型不乱。
周怀在城垛后,看着远处涌来的人潮,心脏猛地一沉。
这次的冲车每辆都由数匹马拉着,车头裹着厚厚的铁皮,门后的木栓已经开始咯吱作响,感觉随时会断成两截。
“弩手!瞄准冲车的马!”周怀嘶吼着下令。
城墙上的弩手立刻扣动扳机,铁箭飞射而出,却大多被冲车两侧的重装步兵用铁盾挡下。
只有两支箭射中了马匹。
韩破山扛着长槊,盯着城下咬牙:“这龟孙子是把家底都掏出来了!”
就在这时,阵后的吐蕃兵突然推着十辆奇怪的车子往前挪。
车子上堆着拳头大的石头,石头上裹着浸了油的麻布,几个士兵正拿着火把往上面凑。
周怀眯起眼,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火把碰到石头,呼的一声,火星子瞬间窜起。
“那是啥?”
一个士卒刚砍倒一个爬云梯的吐蕃兵,就看见一道火光朝着城墙飞来。
“火石车!快躲!”周怀猛地拽住他的胳膊,往城垛后缩。
话音刚落,裹着火焰的石头就砸在了城墙的箭楼上,木头瞬间燃起明火。
箭楼里的士兵慌了,刚要拿水去浇,又有几块火石飞来,砸在旁边的民房上。
茅草屋顶见火就着,浓烟顺着风往城里飘,很快就染红了半边天。
“粮仓!粮仓走水了!”
一个士兵突然喊起来。
周怀抬头一看,火光已经蔓延到了城西的粮仓方向,那里堆着城中大半的粮草,要是被烧了,别说持久战,撑不了三天就得断粮。
他立刻抓过一把刀:“噶尔钦陵,你守着城墙!来二十个跟我去救火!”
噶尔钦陵点了点头,表情严峻。
周怀带着几十个士兵往粮仓跑,还没到地方,就被浓烟呛得咳嗽。
粮仓的门已经被烧塌,里面的粮草堆着明火,噼啪作响,火星子直往天上窜。
几个守粮仓的士兵正用木桶泼水,可这点水实在是杯水车薪,城中主要依靠从附近山上流下的河水。
“多找几个木桶,去河边打水,快点,快!”
“大,大人,河水越来越少了。”
一个士卒急匆匆的跑来。
周怀表情一滞,来到河边,这里修建了一个水渠,原本都蓄满了水,如今水平线在快速下降。
糟了。
噶尔钦陵肯定是截断了水源。
周怀暗骂一声,是他疏忽了。
幸好城中还有十几个蓄水池,也储备了不少水。
“搬沙土!用沙土盖!”
他扭头回了粮仓,抓起一把沙土往火上扔。
士兵们也跟着学,可粮仓太大,沙土根本不够用。眼看火势越来越猛,周怀只能咬着牙下令:“别救了,把周围的隔断,不要有木柴杂草。”
士兵们赶紧抢了些粮食往外跑,可没搬几袋,粮仓的横梁就咔嚓一声断了,砸在地上溅起火星,剩下的粮草瞬间被吞没。
周怀看着漫天火光,拳头攥得发白。
这下,城中的粮草只剩下原本的三成,撑不了十天了。
等他们回到城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吐蕃兵暂时退了兵,城墙上满是血迹和断箭,几个受伤的士兵靠在城垛上,脸色苍白。
弟兄们正轮流休息。
周怀已经数天没闭过眼,实在是扛不住,就回去休息了。
睡到半夜,外面传来尖叫声和呼喊声:“大人!不好了!东城门的王旅帅被人杀了!”
周怀猛地惊醒,推门出去,发现城中已经乱作一团,不少人正在四处奔走,像是寻找着什么。
只见一个汉子躺在街道上,喉咙上有一道细细的伤口,鲜血已经凝固,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干粮。
显然是被人偷袭了,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是噶尔钦陵派来的人!”
没多久韩破山赶了过来,蹲下身,看着伤口皱起眉,“刀很快,下手很准,是高手。”
周怀没说话,转头看向四周的房屋,萨库城的民房大多低矮,屋顶能藏人,墙角有缝隙,确实是暗杀的好地方。
看着手法,像是之前来抓他的那些人。
这些人都是噶尔钦陵豢养的江湖高手,身手极好,他们能潜入城中,并不出人意料。
只可惜周怀麾下没有这样的高手,现在想反制他们都不行。
周怀立刻下令:“各带二十个精锐,分成四队,整夜巡逻,重点查民房和小巷!发现可疑的,不要急着动手,围住他,通知其他人!”
“好!”麾下几个旅帅纷纷点头,转身就去找人。
这夜并不太平。
刚过三更,西城门又传来消息,两个负责巡逻的旅帅被人抹了脖子,尸体藏在柴火堆里,直到等待换岗的士兵路过才发现。
周怀带着人在城里搜了半宿,连个人影都没抓到,只在一处屋顶上发现了几片黑色的衣角——那是吐蕃兵夜行衣的料子。
天刚亮,城墙上的士兵就开始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昨晚上死了十几个旅帅,还有三四个校尉,这城里是不是藏了好多敌人啊?”
“我昨天晚上都不敢闭眼,就怕有人从背后砍我”
“得了吧,人家就不是冲着咱们来的。”
韩破山听见了,拿着长槊往地上一戳,吼道:“慌什么!有大人在,有我在,还能让几个毛贼翻天?再敢乱嚼舌根,军法处置!”
士卒们立刻闭了嘴,可眼神里的恐慌却没消。
周怀看着这一幕,心里清楚,这暗杀比攻城更可怕,攻城能看见敌人,可暗杀看不见,现在大家就开始紧绷起来,时间久了不是个事。
可更糟的还在后面。
辰时刚过,负责取水的士兵跑回来,脸色惨白:“大人!我们在蓄水池里发现了东西”
周怀赶紧跟着去看。
城西的蓄水池围着几个士卒,井里飘着几只死老鼠,水面上还浮着一层黑褐色的东西。
一个士卒说:“刚才有个兄弟渴得急,喝了一口,现在已经开始拉肚子了,还吐白沫”
“被吓毒了!”
周怀蹲下身,用树枝拨了拨水面。
韩破山骂道“噶尔钦陵不仅断了我们的水源,还在井里投了毒,真是够阴险的!”
“消息不要走露,嘴都给我严点。”
周怀表情严肃的嘱咐众人。
可消息还是走露了,城里彻底乱了。
士兵们本来就渴,现在连正常的水都喝不上,有人开始抱怨:“这日子没法过了!粮草被烧,水被毒,还有人暗杀,这仗怎么打啊!”
“就是啊!吐蕃人说了,投降还能给口饭吃”
当然说这话的大多都是回纥人还有韩破山的手下。
韩破山听见了,立刻拔出佩刀,往旁边的木柱上一砍,木屑飞溅:“谁再敢说投降,我先砍了他!粮草没了,我们省着吃。水没了,我们挖新井。暗杀的人,我们抓出来!要是现在投降,噶尔钦陵会放过我们吗?他只会把我们砍了,挂在城墙上!”
士兵们被他的气势镇住,没人再敢说话。
周怀深吸一口气,眉头皱的更紧。
在发现水已经不能喝之后,他就已经让人去挖新井了。
可惜打了半天,压根不出水。
他对韩破山低声说:“韩大哥,你守着城墙,我带几个人去看看河道。
要是能把堵河的东西拆了,水源就能通一半。”
韩破山不解:“河道就算疏通了,噶尔钦陵也能派人继续堵上啊。”
“能存点水就存点吧,不然一天都扛不住了。”
周怀叹息,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于是他带着十个精锐,趁着夜色从城墙的狗洞钻了出去,绕到河的上游。
天色昏暗,加上他们人数少,目标小,吐蕃人没有发现。
河水从山上流下,他们爬上山,远远就看见河道中间堆着好多石头。
旁边站着几十个吐蕃兵,正围在一起烤火。
周怀观察了一会儿,对石头说:“他们人不多,我们从侧面绕过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众人点点头,跟着周怀往侧面的树林里钻。
可刚靠近沙袋,就听见嗖的一声,一支箭擦着周怀的耳朵飞过,钉在旁边的树上。
“有人发现我们了!”周怀看向四周,没有找到箭矢的来源。
沙袋后面的吐蕃兵此时注意到他们,纷纷举弓射击。
周围树丛中也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有人在过来,中埋伏了!
周怀只能带着人往后退,退到山下才喘了口气。
这河道根本没法靠近,吐蕃兵守得太严了。
回到城里时,挖井的士兵跑过来报喜:“大人!挖出水了!是干净的!”
周怀赶紧去看,只见校场中间挖了个三尺深的坑,坑里渗着清水,虽然不多,但至少能解燃眉之急。
士卒们围过来,用头盔舀着水喝,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
可刚高兴没多久,城墙那边又传来了鼓声,噶尔钦陵的大军又开始攻城了。
周怀跑到城墙上,看见这次的冲车更多了,火石车也往前挪了不少,吐蕃兵像潮水一样往上涌,比之前的攻势还要猛烈。
“弩手准备!滚石队就位!”周怀吼道。
城墙上的士兵立刻行动起来,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
没吃饱,没喝够,还得防着暗杀,一整天提心吊胆的,谁都撑不住。
一个士卒刚举起弩,手就开始发抖,弩箭射偏了,没射中冲车的马,反而落在了地上。
“换人!”
周怀刚要喊,就看见一支士卒朝着那士兵飞来。他赶紧扑过去,把士卒按在地上,火石砸在旁边的城垛上,发出爆响。
“大人,我”士卒红着眼,想说什么。
周怀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好好射,活下去才能回家。”
士卒点点头,重新举起弩。
周怀起身,感觉后被疼痛得厉害,也没放在心里,继续在城墙上游走指挥。
这才刚刚开始。噶尔钦陵断了他们的粮、断了他们的水,还派了暗杀者,就是想逼他们投降。可他不能降,萨库城不能丢,一旦丢了,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石头!”周怀喊了一声。
“大人,我在!”石头跑过来,脸上沾着血。
“你带三千人,今晚”
周怀交代着。
“粮草要省着发,每个人每天只能吃两顿,顿顿减半。”
“好!”石头转身就走。
韩破山走到周怀身边,递给他一块干硬的饼:“吃点吧,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周怀接过饼,咬了一口,没嚼几下就咽了下去,太干了,咽得喉咙疼。
他看着城下的吐蕃兵,又看了看城墙上疲惫的守军,心情沉重。
韩破山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有你在,就能守住。当年我们在庭州,那么难打的仗,不还是赢了。这次也一样。”
周怀点点头,重新握紧佩刀。
城下的鼓声还在响,火石还在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