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沈留香如此鄙俗,只要黄白之物,不少官吏心中直呼好家伙。
这是连装都不装了啊。
不多时,便有足足数十箱金银,装了满满两大车,送到沈留香的车队。
沈留香一番搜刮,却并不满意,看着广陵道数十名官吏,微微皱眉,看向了秦知府。
“秦大人,你手下这些官儿都到了吗?有没有人故意不来,怠慢本官啊。”
秦知府脸色一变,支支吾吾。
“大人说笑了,大人乃天子亲口敕封的巡察御史,替天巡狩,谁敢怠慢大人?”
“个别惫赖的家伙,大人也不用和他计较,事后本官自然会重重责罚。”
沈留香一听,顿时来了精神,瞪大了眼睛。
“谁啊?谁这么大胆,竟敢藐视本官?”
“嘿嘿,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马王爷,长了三只眼!”
秦知府看着实在推脱不过,只好苦笑。
“江陵府一共是四个州和十三个县,其他州县的父母官都来了,只有南和县知县孔二愣子没有来。”
“这家伙是二甲进士出身,穷酸得紧,又装清高,实在是桀骜无礼,大人不用和这等小人物计较。”
沈留香眼睛越来越亮,脸上却带着冷笑。
“原来是二甲进士出身啊,难怪敢藐视本官。”
“嘿嘿,不知道此人身在何处,我倒想见见此人。”
秦知府面有难色,支吾两句,见沈留香追问得紧,只好叹了口气。
“此人此刻的确在广陵府,但他不通人情世故,人又极其古板,我只是怕他冲撞了大人。”
沈留香大马金刀往凳子上一坐,神气活现。
“本官奉旨巡察天下,这小小知县竟敢不来拜见,藐视本官,本官非要见识见识,看他是何人物!”
他说着,一叠声嚷嚷。
“传他过来,要是敢不来就拘了,给本官绑了送过来。”
看着沈留香发怒,在场许多官吏脸上都露出惊惶之色。
但大部分人,嘴角却微微冷笑,幸灾乐祸之意演都不演了。
沈留香眯着眼,打量着众人的神色,心中了然。
看得出来,这个绰号孔二愣子的官员,在广陵府人缘确实很差。
但这种人,不与众人同流合污,往往是清官,他二甲进士出身,才学能力也不会太弱。
这样的人,乃是治国安民之才啊,既然被沈留香发现了,又岂能让明珠蒙尘?
不多时,一个身穿儒衫的中年人,缓缓走进了醉仙楼,一脸无奈之色。
看到此人进楼来,秦知府赶紧在沈留香的耳边,小声报告。
“沈大人,这人就是南和县知县孔敬仁,因不通世故,大傻子一个,诸位同僚戏称孔二愣子,有人也叫他孔大傻子。”
沈留香端详着孔敬仁,却见他两鬓斑白,眉眼愁苦,不过四十来岁,看上去却足足有五十多岁。
而且,他穿的儒衫也并不是锦缎绸布,而是麻布,还有不少补丁。
但哪怕如此,此人身上却散发着一股凛然之威,眼眸很亮,站在一群官吏之中,自然而然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气势。
众多官吏看到孔敬仁进来,都停杯不饮,脸上都带着看好戏的表情,一脸的幸灾乐祸。
秦知府招呼孔敬仁,脸上露出明显地不耐烦之意。
“孔敬仁,这位是女帝陛下亲口敕封的巡察御史沈大人,快过来拜见。”
孔敬仁看了沈留香一眼,随即收回目光,眼帘下垂,作揖行礼。
“南和县知县孔敬仁,见过沈大人。”
沈留香大刺刺地看着孔敬仁,也不回礼,冷笑。
“孔敬仁,你好大的胆子啊,本官驾临,你也敢推脱不来?眼睛里面还有本官吗?还有朝廷吗?”
孔敬仁直起了身,腰杆挺得笔直,但脸上还是保持着恭敬之意。
“大人恕罪,南和县遭遇涝灾,下官彻夜未眠,正在撰写公文,请求知府大人拨款赈灾,并非有意怠慢大人。
孔敬仁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份公函,上前递给了秦知府。
“知府大人,上个月下官就曾经向大人请求维修河道,避免涝灾以及更大的损失。”
“现在秋汛连绵,涝灾果然来了,已经造成数十人死亡,五百多人受灾,无家可归,饥寒交迫,请大人速速决断,拨银赈灾。”
这一下,醉仙楼中,满堂寂静。
所有人看着孔敬仁,就如同看白痴一般。
沈留香惊叹。
难怪别人都把这家伙叫做孔二愣子,果然愣得厉害。
他完全把这醉仙楼,当成了知府大堂啊。
秦知府脸色黑得犹如锅底一般,但还是勉强接过了孔敬仁递过来的文书,尽量压着火气。
“赈灾的事明日再说,巡察御史沈大人在此,你先见过沈大人。”
孔敬仁转过头,看了沈留香一眼,看他锦衣玉袍,一脸矜贵之色,眼眸中鄙夷之意一闪而过。
然后,孔敬仁又看向了秦知府。
“下官已经见过了巡察御史大人,还是请知府大人说说赈灾之事如何吧?”
秦知府:“”
啪!
沈留香一拍桌子,怒气腾腾。
“孔敬仁,你竟敢目无本官,该当何罪?”
孔敬仁眼眸中突然闪过锐利之色,淡淡地看着沈留香。
“哦?请问沈大人,下官犯了什么罪?”
“下官一不贪腐,二不渎职,心系子民,奋力抗洪赈灾,何罪之有?”
“如果大人不信下官的话,大可进入南和县,搜寻罪证,只要大人有证据,问罪下官,下官无话可说。”
这一下,就连沈留香都被问住了,这孔二愣子一身正气凛然,真正地无欲则刚啊。
这年头竟然还有这样的官,这让大反派沈留香,也演不下去了。
看着孔敬仁顶撞沈留香,秦知府一拍桌子,大声怒喝。
“孔敬仁,你当面顶撞钦差大人,藐视皇权,阻挠公务,是不想活了吗?”
孔敬仁冷笑,还没等他说话,沈留香就懒洋洋地开口。
“看在你心系子民,奔走赈灾的情面上,本官可以饶了你,就看你懂不懂事了?嘿嘿。”
孔敬仁直直地看着沈留香。
“下官不懂大人的意思,何谓懂事,又何谓不懂事?”
“下官做一小小县令,只懂为国尽忠,安抚黎民,其他的一概不懂。”
沈留香勃然大怒。
“好,很好,来啊,将此人拉下去,杖责三十,革职查办。”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脸颊肌肉一阵抽搐。
这巡察大人的心眼真小啊。
孔二愣子虽然出言不逊,但这也不是在知府大堂,并非公开场合。
就因为他不送礼,立即就被拿下,杖责三十,还要革职查办。
这就是妥妥的贪官酷吏啊,这等小人果然惹不起啊。
孔敬仁气极之下,破口大骂,早已经被四个衙役冲了进来,将他拖了出去。
很快,噼里啪啦打板子的声音传进醉仙楼,听得众人心惊胆战,庆幸不已。
孔敬仁义愤填膺,虽然被杖责,却依然骂不绝口。
但很快他就骂不出来了,因为衙役往他嘴中,塞了破麻布。
沈留香得意洋洋,继续与秦知府等人喝酒,推杯过盏。
毒士以身入局,反派就得这么演,不心狠手辣,还叫反派吗?
这权力小小地一任性,就可以让孔二愣子青云直上,他挨这顿板子也不算冤枉。
第二日,沈留香两袖金风,车队继续前行,车队后面已经多了两辆马车,满载金银珠宝。
下一站,嘉兴府!
盛京城左相府,书房之中,秦岳看着眼前的一份份密报,愁眉不展。
这一份份密报,记录着沈留香南巡之事,记载得十分详细,甚至就连沈留香上茅房的次数,都历历在目。
秦岳盯着密报,已经足足一个时辰了,心中浓云笼罩,疑惑不解。
就在这时,幕僚欧阳牧走了进来,又递上了一份密报。
“禀告相爷,沈留香南巡已经离开广陵府,前往嘉兴,这是秦大人的密报。”
秦岳打开密报,只看了一眼,就倒抽了一口凉气,好像害了牙疼病。
“这厮竟然在广陵府,刮了八十多万两银子,真狠啊,简直就是竭泽而渔啊。”
欧阳牧点了点头。
“相爷说得极是,我也有疑惑,此人如此大肆贪腐,天下震恐,难道就不怕女帝陛下降罪吗?”
“还是说他镇国侯府有了什么依仗,不畏惧女帝陛下?这也不可能啊。”
秦岳皱着眉头,同样疑惑不解,手指轻轻敲着桌子,喃喃自语。
“这小贼心思叵测,神机妙算,就连两任太上皇都吃了大亏,绝对不可能如此鄙俗,他葫芦里面到底卖的什么药?”
欧阳牧叹了一口气。
“这一点,我也不明白,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便是此人年少得志,仗着女帝的宠信,胡作非为。”
“毕竟他只有二十来岁,年轻人得意忘形,飞扬跋扈也是有的。”
欧阳牧说着,又记起了一件事。
“另外,卑职听说,镇国侯府银根早已经断了,春税还来不及收,镇国军的饷银,都已经拖欠三个月。”
“沈留香大肆贪腐,恐怕便是因为此事。”
秦岳点了点头,但沉吟良久,却又连连摇头。
“这或许只是沈留香和沈伯虎父子联手,故意演的一场大戏,不可轻信。”
他说着,脑袋之中突然冒出一个荒谬绝伦的念头。
“你说这会不会是女帝陛下和沈留香联手做的局?”
“目的就是以沈留香为饵,钓众多贪墨之臣,趁机充实国库,缓解财政危机?”
欧阳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