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之后,大赢皇宫尚书房。
赢烈帝双眸赤红,一头长发披在肩上,乱糟糟的,散披着黄袍,整个人显得异常落魄潦倒。
他脸色憔悴,眼窝深陷,身上散发出一股异常浓重的酒味。
此刻已经是深夜,侍奉陛下的太监,已经恭请圣安三次,请赢烈帝歇息。
却被赢烈帝喝退。
事实上,赢烈帝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
此刻,赢烈帝的手中,握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木老虎。
小木虎的雕刻手法很是粗劣,勉强能看出眉眼。
但一刀一痕,都能看得出来极其认真,并且细细打磨过,触手光滑细腻。
这是赢无忌七岁的时候,为赢烈帝献上的贺寿礼物。
在此之前他雕的十一个小老虎,都没有勇气献给赢烈帝。
这是第十二个。
这么多年来,赢烈帝对赢无忌的感情是十分复杂的。
为了活命,他被迫娶了赢昭帝赐下的胡婢,就像被赢昭帝逼着咽下了一坨屎,还不得不称赞真香。
这对赢烈帝来说,完全就是生平未有的莫大耻辱。
尤其是赢无忌出生的那一刻,这种耻辱更加放大了千百倍。
所以,赢无忌的母亲,那位可怜的犬戎女子郁郁而终之时,赢烈帝连看都没有去看一眼。
他对赢无忌更是从未放在心上。
马马虎虎养在府中,完全任他自生自灭,就连府中下人,都可以随意欺辱。
但后来,局势有了巨大的变化。
赢昭帝北伐犬戎被俘,赢烈帝仓促上位,登基为皇。
赢无忌以皇子之尊,远赴边关,一刀一枪在边境浴血厮杀,渐渐成长。
最后,他凭着军功累积,终于成为镇西军三十万无敌统帅。
在这个过程中,赢烈帝既不阻止,也不助力,还是一如既往任凭赢无忌自生自灭。
或许是年纪大了,又或许是因为赢无忌的出色。
赢烈帝表面上对赢无忌依然冷淡,但心中已经接纳了这个带着异族血统的儿子。
当赢无忌大破敌军之时,他也会为之兴奋自豪,并且心中对这个儿子,也隐隐有了一些愧疚。
尤其这一次,赢无忌觉察到了父皇的心意,主动留在江南,准备为赢烈帝拔掉镇国侯府这一颗眼中钉。
更是让赢烈帝老怀欣慰。
这个孤傲、沉默寡言的儿子终于成熟了,知道为父分忧。
所以,赢无忌在三元盐矿场大败,赢烈帝并未下旨斥责赢无忌。
只是让他不要在江南逗留,迅速返回镇西城。
大赢天下,还是要由嬴氏皇族来守卫的。
赢烈帝已经打算重用赢无忌,让他再进一步,成为守护大赢天下的擎天玉柱。
谁知道
赢无忌竟然死了!
而且死得极其不堪,居然是在偷偷挖掘老龙口堤坝之时,被天罚而死!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赢烈帝看中的这个儿子,偷挖老龙口堤坝,意图残害数十万子民,让上天震怒,才降下天罚。
这说明苍天已经不再眷顾赢氏皇族。
下一步,就算有人借机起兵造反,那也是顺应天意了。
有阴谋!
天大的阴谋!
赢烈帝当然不会相信什么狗屁天罚,他心中明白,这一切又是沈留香那个杀千刀的小贼所为。
赢无忌不过是中了他的毒计而已。
镇国侯府何其大胆啊。
竟敢图谋杀害一个皇子,还借此污蔑嬴氏皇族的名声,这不是谋反又是什么?
赢烈帝得知赢无忌被天罚而死,第一时间就派出了黑兵台大批黑龙卫,前往江南调查赢无忌的死因。
赢无忌是他的儿子,代表着赢氏皇族的尊严,同样是大赢王朝西北边防的擎天玉柱。
镇国侯沈伯虎敢纵子杀赢无忌,那就得做好全家抄斩,被诛九族的准备!
赢烈帝眼眸通红,心中杀意沸腾,一杯接着一杯喝酒,却是一言不发。
夜渐渐深了,摇晃的烛火映着赢烈帝长长的影子,轻轻摇曳,显得无比凄凉。
就在这时,宫门外的太监匆匆而进,恭恭敬敬磕头。
“启禀陛下,黑兵台总督阎鄂大人求见,二皇子也来了。”
赢烈帝面无表情,将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
“宣!”
他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不一会儿,有轮椅的车辘声缓缓传来。
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人,推着轮椅,进了尚书房。
轮椅上,坐着一个老态龙钟的老者。
老者瘦骨嶙峋,双鬓斑白,眼袋很大,膝盖以下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
他身穿黑色官服,但他实在太瘦了,让原本合身的官服显得异常宽大,空空荡荡的。
这就是名震天下的大赢王朝黑兵台总督阎鄂。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都不相信这样一个痨病鬼,竟然是让天下,人人畏惧害怕的阎罗王。
阎鄂这一生,接手三千八百二十件案子,抄家灭门三百余户,杀人三万八千五百四十一人。
千万别小看这个数字。
因为阎鄂杀的人,都曾经是显赫一方的大人物。
上到皇族王爷,下到权臣大将,只要入了他的生死簿,朱笔一勾,所有人都休想逃命。
从这一点来说,阎鄂才是大赢王朝真正意义上的活阎王!
就连二皇子赢无涯,见到阎鄂,都要以小辈之礼拜见。
此刻,他更是亲自推着阎鄂的轮椅,来见赢烈帝。
赢无涯眼眸通红,脸上还带着泪痕,但显然他已经刻意擦拭过。
赢无忌已经死了,但他并不打算在赢烈帝的面前演什么亲情大戏。
因为这是赢烈帝最厌恶的行为。
赢烈帝曾经说过,对敌之时,任何感情上的冲动,软弱,都会犯下致命的错误。
赢无涯首先向赢烈帝磕头行礼,恭恭敬敬,一丝不苟。
赢烈帝挥了挥手,然后看向了大都督阎鄂。
“师兄,我儿赢无忌在孟州的死因查明了吗?”
阎鄂并未向赢烈帝行礼。
因为他双脚残废,也因为他功劳大过天,赢烈帝特许他上殿不拜。
阎鄂刚想说什么,突然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他越咳越厉害,整个人佝偻着身子不断颤抖,就像一盏风中的蜡烛,好像随时都会熄灭。
赢烈帝的眼眸中露出一抹痛惜之意,亲自上前,给阎鄂斟了一杯酒,喂他服下。
阎鄂本来全身颤抖,喝了一杯酒后,突然就不抖了,只是脸颊有着奇异的潮红。
他从怀中缓缓取出一份奏折,交给了赢无涯,叹了一口气。
“三皇子的死因已经查清楚了,皇上请过目。”
赢无涯恭恭敬敬,将奏折放在了桌子上。
赢烈帝打开奏折,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脸色阴晴不定。
随即,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把奏折合上,看向了阎鄂。
“师兄,你真的相信我儿贏无忌是因为掘老龙口坝堤,上天震怒,降下神罚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