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书房。
烛火在寂静中摇曳,将沈砚秋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昨日那个才女抱着古琴,哭着跑出江家院子的狼狈身影。
风情万种的,他嫌俗。
清冷如兰的,他嫌无趣。
站在一旁的李忠,看着自家大人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心中又痛又急。
这几日,大人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看得他心如刀绞。
他几次想开口劝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就在这压抑得让人窒息的寂静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大人!!”
一名心腹信使冲了进来,他满头大汗,双手高高举着一封用火漆死死封口的信件:“江江临郡!八百里绝密加急!”
“绝密加急”四个字,让李忠心头猛地一跳,一个箭步上前夺过信件,递到沈砚秋面前。
沈砚秋抬起眼,那双漂亮的凤眸里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麻木。
从李忠手中接过信件,沈砚秋立刻打开。
字迹一如既往的苍劲有力。
信上的内容,比她预想的最坏情况,还要坏上十倍。
春荒,已经不是星星之火,而是燎原之势,在整个江临郡彻底引爆。
这还不是最致命的。
更致命的是,朝堂之上,父亲的政敌早已磨好了刀,就等着这个机会。
他们以“治下无方,致使民乱四起”为由,发起了弹劾。
奏章如雪片般飞向京城,字字句句,都是要将父亲置于死地。
信中写道:“为父已是风中残烛,人头落地,只在旦夕之间”
沈砚秋的呼吸骤然停滞。
她仿佛能看到父亲在郡守府的书房内,写下这封信时,那张儒雅的脸上是何等的悲凉与无助。
“砚秋我儿,为父已无退路,沈家百年清誉与满门性命,皆系于你一人之身!务必,不惜一切代价,从那江先生手中,求得神肥之法!否则,你我父女,黄泉再见!沈家满门,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
“哐当——”
沈砚秋手中的信纸飘然滑落,她捏着信纸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僵硬发白,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险些从椅子上摔倒。
前所未有的绝望与无力感,瞬间将她从头到脚彻底淹没。
一边是嗷嗷待哺的数十万百姓,一边是极有可能被满门抄斩的家人,两座大山,死死地压在她的肩上,让她连喘息都觉得奢侈。
而能救所有人的那根稻草,却握在那个反复羞辱她的男人手中。
“大人!”
李忠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眼中满是惊骇与担忧。
他看到了掉在地上的信,看到了那句人头落地,看到了那句万劫不复,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看着自家大人失魂落魄、仿佛灵魂都被抽离的样子,一股压抑了许久的戾气与杀意,猛地从李忠心底窜了上来。
他扶着沈砚秋,凑到她耳边,声音带着一股狠厉。
“大人,既然他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
“那江夜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乡野村夫!他手下那些护院看着能打,但我们县衙集结所有衙役、兵丁,足有数百号人!趁着夜深人静,深夜突袭稻花村,将他一举拿下!”
李忠的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声音愈发阴狠:“只要将他绑来县衙大牢,十八般酷刑轮番伺候,还怕他不开口吗?到了那时,什么神肥秘法,还不都是您一句话的事!”
这番话,带着致命的诱惑。
沈砚秋猛地抬起头,那双失神的凤眸之中,瞬间闪过一丝剧烈的挣扎。
是啊抢过来!
将他抓起来,用尽所有手段,逼他交出秘法!
这个念头一生起,就像疯长的藤蔓,瞬间缠住了她的心脏。
可就在这一瞬间,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江夜那深不可测的眼神,以及他手下那些战力恐怖的护院。
沈砚秋打了个寒颤,她瞬间清醒过来。
不,强抢只能是主动送死!
李忠的计划看似可行,但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一旦自己真的那么做了,绝对不可能成功。
不仅不会成功,反而会彻底激怒他,将整个清河县,连同自己和沈家,彻底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绝对不行。”
她缓缓摇头,推开李忠的手,重新坐直了身体,只是那挺直的背影,说不出的萧瑟与凄凉。
“李忠,你太小看他了。我们若是动手,死的只会是我们。”
李忠愣住了,他不明白,为何大人对那个乡野村夫,竟畏惧到了如此地地步。
沈砚秋没有再解释。
她闭上了凤眸,脑海中出现的,是父亲的那封求助信,街边饥民绝望哭嚎的脸,还有江夜那张带着玩味与戏谑的笑脸
三张脸,在她脑海里反复交织,疯狂地撕扯着她最后一丝理智。
到底该怎么办?
“我要的是你的妹妹”
江夜那句轻佻的话,又一次在她耳边响起。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李忠差点以为自家大人已经睡着了。
沈砚秋猛地睁开了眼。
那一瞬间,她那双漂亮的凤眸之中,所有的挣扎全都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她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了书房角落里那面磨得有些模糊的铜镜前。
镜子里,映出一张美得雌雄莫辨的脸。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因为连日的操劳而显得有些憔悴,却依旧难掩那股逼人的英气与绝色的底子。
“妹妹”
她伸出手,指尖冰凉,轻轻抚过镜中自己的脸颊轮廓。
一个疯狂的念头,彻底占据了她的全部心神。
找来的那些庸脂俗粉,他一个都看不上。
既然如此那就由她来好了。
沈砚秋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决绝的弧度。